<中華副刊>〈林邊手記〉洛卡岬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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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架紀念碑的基座,有個石碑刻著「陸止於此、海始於斯」(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ca)
 ■翁少非
 M來時,我剛巧在回顧幾年前的葡萄牙之旅。
 她瞄了一眼平板電腦上的照片,漫不經心的問:「你喜歡葡萄牙的什麼?」
 「恩里克王子、埃爾瓦什和洛卡岬(Cabo da Roca)。」我不假思索的說。
 「哦,反應好快!我喜歡葡萄牙的葡式蛋塔、萊羅書店與花渡秀。」
 「哈哈,沒有一項交集。」我打趣說:「大學雖系出同門,在這個題項上的差異卻很大呢!」
 「跟性別、特質和境遇有關吧!有交集固然有好處,但我們把這些沒交集的,聯集起來好處就更多了,可增廣自己的見聞,不是嗎?」
 她跟我要了一張A4紙,在上面畫九宮格,而後把眼睛笑成彎月,說:「輕鬆一下,做個小活動,將喜歡這三項的原因寫在格子裡。」
 我應了一聲「行」提筆就寫:〔恩里克王子〕創立全世界第一所航海學校、建造天文台、造船廠,帶領葡萄牙實現征服大海的夢想。〔埃爾瓦什〕葡萄牙邊境要塞,阿莫雷拉水道橋、格拉薩護城堡,防禦構築的典範。〔洛卡岬〕大西洋海岬,歐亞大陸的最西端…
 寫到這兒時,她插口說:「我也去過洛卡岬,這地方距里斯本不遠,山丘設有一座紅白色燈塔,懸崖邊矗立撫慰人心的十字架紀念碑,基座有個石碑刻著『陸止於此、海始於斯』(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ca)。」
「這張就是,那天冷颼颼,遊客們還是耐心等著,輪流和石碑照相留念呢!」
我秀出照片給M看。
 「十字架石碑、紅白色燈塔、浩瀚無垠的海洋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麼了。我和同伴們拍拍照就離開了。」
 「旅客服務中心簽發『歐亞大陸最西端到達證明書』,一張五歐元,妳們去申請沒?」
 「呵呵,這證明書只證明到此一遊,又不是證明妳擁有什麼能力。若是打卡用途,還不如我們拍完照上傳到Google地圖分享大眾,也可增加『在地嚮導』的級分。」她攏攏秀髮噘噘嘴說。
 「可是,那兒是歐亞大陸的最西端…」我皺著眉。
 「那又怎樣。」她轉頭看我,捉狹的問:「不然,這兒對你的意義為何?」
 「千里迢迢終於來到古代傳說中的『世界的盡頭』,我興奮得迎著咻咻叫的海風繞著景區走時,彷彿聽到海風說它們越過無邊無際的海面,走了很久很久才看到陸地,這裡算是『世界的開頭』。於是,我和海風為此爭辯起來。」
 「有詩意,也很哲味,但不管是世界盡頭或開頭,都是以當地人的觀點陳述的。然而,地球早就被證明是圓的,不是嗎?」
 她眼眸裡漾起異樣的光彩,讓我意識到:大學畢業幾十後再相聚,M已非當年讓我牽著手走進迎新晚會會場,那個臉紅低語的直系學妹了。現在她顯得能言善道,又善於創造議題。
 「五百多年前就都得到證明了,哥倫布向西航行尋找東方、麥哲倫船隊環球航行成功。學妹為何明知還問?」
 「哈,我不是來鬥嘴的,是帶自種的蔬果來分享的。」她從提袋裡拿出兩條絲瓜遞給我,啜了一口我端來的咖啡後,說:「因為對這個話題有感,才請教心儀已久的學長。」
 「說請教,豈敢!許多事情由於個人的觀點不同,所獲得的知識和感受就有別。如果能彼此分享所得,無形中也擴充了自己的視野,歡迎呀!」
 「談到觀點,Age of Discovery被譯為『地理大發現時代』、是歐洲人自我為中心來看的,事實上他們所稱新發現的島嶼和島民,早就存在地球好幾萬年。這種態度衍生了把發現的東西視為財產般的強取豪奪。」

 「的確,哥倫布發現美洲後,教廷為了避免葡萄牙和西班牙間的利益衝突,介入簽訂協議,還將世界劃分為二,給予雙方保教權。所以,我喜歡把Age of Discovery稱『探索時代』,而且這也符合我的心性。」
 「嗯,不錯耶。我覺得也比譯為『發現時代』好。發現,指陳那時代的成果;探索,是動詞,是對未知的求知,對我們更具激勵。」
 M捧起咖啡杯聞,眼睛笑成彎月的模樣,讓我彷彿聽到心花綻放的聲音。好久,沒跟人聊得這麼起勁了。
 「瞧,這張照片。這位黑髮女郎坐在石階上凝望大西洋,應該有一段時間了,那天我繞了洛卡岬景區一圈,回到氣象觀測站這邊,她還是這樣的挺直腰桿凝望大海,不動如山的坐著。」我po出照片指著女郎。
 「嗯,有許多人在那兒拍照,只有她面向大海坐著,除了凝望,她還閉著眼。」M放大照片端詳,說:「是在聽濤聲,還是在沉思什麼?」
 「她凝望大海和沉思的神態,吸引我拍下這一幕。回台灣後常凝視照片臆測:是在感傷物換星移、白雲蒼狗,還是要喚醒內心沉睡的什麼?由於心靈有了悸動,我寫了一首〈洛卡岬之歌〉。」
 「呀,唸來聽聽,讓我欣賞吧!」

 「大西洋的狂風吹襲∕浩瀚大海沒有盡頭∕岸邊的燈塔亮著∕鼓舞怒濤中的船兒∕沒有勇敢沒有勇氣沒有夢想∕生活與生命就會消瘦成枯骨∕動身吧,陸地走到盡頭還有海∕前進吧,海走到盡頭還有陸地」

 「沒有勇敢沒有勇氣沒有夢想、生活與生命就會消瘦成枯骨,很勵志。難怪你會喜歡富有冒險犯難精神的恩里克王子。出社會後,在現實中歷經打滾,年輕時代的熱情和理想,幾乎消磨殆盡,我藉種菜、彈琴來滋養,不知哪天會消瘦成枯骨呢!」M來個抱拳禮,連聲說:「佩服,欣羨!」
 「學妹,客氣了。也許妳可以…」
 「我猜你接續要說的是『把〈洛卡岬之歌〉作成曲』,沒錯吧,『也許妳可以』是大學時你對我常說的用詞。」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說:「我們兩人把詞曲聯集起來,好處就更多了,不是嗎?」
 「哈哈!」M聽了超開心的,又把眼睛笑成彎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