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家庭執事女子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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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施佩姍 插圖/國泰

若說上班族是衝鋒車,家庭主婦就是一輛精緻的挖土機;在地面悠遊,忙著許多細碎的活。

未曾想過自己會成為一位家庭執事女子。在職場的那些年雖做的不算好,但也是杵在戰地的前線攻防,成日與數字賽跑,持著槍械對準敵營掃射,在會議裡檢視戰情。而現在,我亦是活在數字裡,只是千百萬褪為了千百元。

以往總對家庭主婦有些破碎模糊的印象;她們總是微胖老邁,或是年輕的臉廓經由一束隨興的馬尾後即顯得蒼老,一早便沉湎於傳統市場的蘋果堆裡挑揀最完美的果子,嫺熟地與小販們鬥智,只為了撙節幾個銅板。總是浸泡在愛情連續劇,熱辣地討論婆媳小孩問題,牢記水電瓦斯金額,不間斷地燒菜,強迫症般掃描屋室吸地板,出門只為了倒垃圾。家庭主婦在他者眼裡經常是透明的,無所事事的,因為那些細微的家事都無法兌現,故職場上常以此嘲諷人毫無長進,只能退隱返家當一尊閒婦。

然而,現代的家庭主婦譬若聽筒升級智慧型手機,不再演繹苦情的阿信,有了自己的舞台當起了網紅;拍照曬菜上傳社群網路以饗讀眾,狂肆地張貼小孩吃食睡寐玩樂影片,精熟自拍P圖,並玩起「誰過得好」的競逐遊戲。她們熱衷於做自己;擁有婚姻的新觀點,與婆家對峙時直言不諱不隱忍,經常在網路論壇路見不平即扔出了銳石。她們更加重視居家品質;嗜愛蒐集品牌電器用品,使用昂貴華美的鍋具烹煮更顯心情愉悅拍照吸睛。數位時代讓家庭主婦有了新的餘興節目,也無暇顧及他有沒有小三。

過往,父母總認為女人最靠譜的是擁有好歸宿,故從小諄諄囑咐女孩們用功讀書,以盼日後尋個好夫君,生兒育女,此生衣食無缺。這想法讓人心生疑竇;若求學的目的是為了將來相夫教子,那為何登上這個寶座後還要被貼上負面的標籤?讀書便成了弔詭的人生目標了。還是說,資本主義當道的現代,在社會的次第排列下,掌家務者在隊伍中永遠被排在最末?賺錢倚仗專業,持家管事也需技巧,圓周均是環繞著一個家在奔馳,他們二者的比重應當相同。然,現代女性能藉由工作自食其力不再倚仗婚嫁而活,或能暢快地享受單身,家庭主婦也只是一種人生選項。

又,家庭主婦一詞說得朗朗上口,卻鮮少人提及「家庭主夫」,莫非是一種父權式的英雄主義鐵錚錚地呈現,男子理應有事業心不能主內理家,這與生俱來的壓力宛如命定的框環,在嬰孩時期即被硬生生地緊扣在顱髮上。

在我第一年當起家庭主婦時猶如歷經一座巨大美妙的探險旅程。

父母相繼離世後的那年暮春,我獨自離開職場,獨自邁入中歲,獨自開啟人生的另一道窗。我與男友遷入了租賃的老房。這間屋子就像掏空的臟腑,一塊天地大的白色畫布,任我恣意塗鴉堆疊。擺脫了那些哀哀的離悼文,我又開始寫作,書寫那些初初的經驗:查書看影音學習辨識蔬果忙下廚,在露臺蒔花弄草玩收割,家家酒似地佈置屋室,養一條狗為牠煮食理毛外出散步。我訝異於我的轉變;昔時離經叛道的我,居然老氣橫秋地宅居在家做起母親般的細緻工作,讓我更驚訝的是,秉守著不婚主義的我竟成為了他的新娘。

故,終點亦是起點。

往日種種已逝,之於我這個家事執業者,中歲新銳主婦,晚婚人妻,嫩綠的創作者,無論別人怎麼稱呼我,退役後的平原如此蔥鬱遼闊,沒有耳畔誰人的嘮叨聒搔,沒有職場的稱謂旗幡,我將這個嶄新的職業繼續別在胸前,歡快地走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