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水塔上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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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新

杵在邊旁瞧著如此眼生,還長了四條腿的明晃晃不鏽鋼水塔,遙憶起眼熟的灰撲撲暗色舊式水泥水塔,還有那水塔上明滅的星光。

家住六層樓舊寓,而今看似落入等待建商都更的敗部復活區。40年前甫新建落成時,卻也是這一鄰里最高的新式住居,平房與透天厝,是當年的住居主流款。幼稚園至國小低年級,與同棟二、三樓的鄰居同班,下課還從學校走一隊同路回家,繼兄大我四歲餘,常常我半天下學,他還得接續整天課,兄弟難聚;與這些同輩玩伴天天同進同出玩在一塊,反而走得更親近。

那陣子里內外的公園尚在整建或徵收中,三和國中也還沒大興土木,晚飯過後,若不追八點檔,餘興節目多上六樓頂追看星星,點點眨巴閃動著的點點光芒一盞盞,夜幕其實並不濃黑,數之不盡的天上眼睛,也含情脈脈地看著正嘆賞星子的地上人們;孤單單的高冷月相碧華相形遜色。有時二樓一家三兄妹、三樓的四姊弟,還有五樓的我們兩兄弟,不必相約自帶默契,紛紛前後上天台吹風透氣。我們最愛爬到水泥水塔的加蓋頂端席地坐,望著綴滿星星點燈的夜空出神或孩子氣抬槓,直到各自的父母上樓喚我們這群「星光幫」上床睡覺。

水塔上的星光座位區,尤以入秋施放國慶焰火時最一位難求!時年必在台北市的淡水河畔水門準時燃放,當聽到巨響震天,我們這些公寓的孩子爭先恐後奔赴頂樓水塔之巔,趁一聲聲煙火爆炸聲掩護,放膽笑鬧得更加有恃無恐,標準野屁孩。

是夜不能揣想,人世聚散猶似浮雲散聚,花火旋生即滅。

曾一起並肩仰望水塔上星光的同伴,有人搬家、有的嫁人當媽、有人娶妻生女,有的輕嘆母胎單身,有人已入幽冥;當時夜樂園聚首最幼齒的我,也老大不小年已三十有五。貌似穩固若山的水泥水塔,某日灰飛煙滅,聽說底部全淤積泥沙、害蟲與鴿羽毛,拆換作不鏽鋼水塔。

杵在旁邊看來如此眼生,生了四條腿的反光龐然巨物,讓我悵惘懷想,如今飲不鏽鋼水塔且被城市燈火聲光圍限的孩子,再也不能夠體會何謂水塔上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