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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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

「養瘦狗,嚇主人」,媽媽卯起來將我跟家中來福一起養,親朋好友看了異口同聲說:「白白胖胖的好可愛呀!」說完還忍不住的掐了一球紅咚咚的肉肉臉蛋。

學校同學跟我一比就像飯糰與香腸,玩躲避球體積大,老是第一個被球K出去,可是外場站了一節,球從來沒傳到我手上過,我始終是看著場內的同學四處逃竄尖叫,像個局外人。大隊接力我只能當啦啦隊拼命喊加油,喊得喉嚨都痛了,班上得了第一名,老師讚賞說:「你們是我的驕傲!」我沒跑也覺得很驕傲。

走到翹翹板旁一屁股坐下,後面來的同學說:「妳太胖了,起來,換我們玩。」玩跳繩的同學說:「妳太胖了,繩子會卡住,去找別人玩。」我想玩籃球,他們也說:「妳太胖了,跟妳同一隊會輸。」是啊!我太胖了,大家都不想跟我玩。

太陽下山了,鞦韆終於等到我,它不嫌我胖,將我盪得高高的,向晚的涼風撫過我的臉龐吹散些許髮絲,那些年教會我許多事,一個人也可以很快樂。

小學五年級,斜對門搬來一戶人家,王家長子跟我同年分到同一班,以一個小學生的審美眼光來看,他像是漫畫書裏小甜甜的陶斯,高大又俊美(我身高未滿140當時應該已經有近視了)。其實,我從來不敢正眼看他,太害羞,老是盯著他的腦門看,他的真實面貌是自己想出來的。

功課好的他很快當上班長、路隊長及樂隊的大鼓手,當時男生與女生壁壘分明,連跳土風舞都要拿根小樹枝牽著,就是不能握手,有人說跟男生手牽手會生小孩,這個謠言直到國中上健康教育才不攻自破。

他上了市內有名的私立國中,每天早上6:10他家大門開了,我知道他出門搭6:30的校車,像個跟蹤狂我也揹著書包出門了。保持5公尺的距離,我盡情的將他看光,從背影。早上的10分鐘走路時間,於我太快樂,在我的凝視中他漸漸抽高身長,背影像個巨人。

毫不意外,他直升原校私立高中,而我落腳一所私立高職。我還是個跟蹤狂,貪戀他的背影,心裡自我安慰道,去車站只能走這條路,不算跟蹤啦,只能說剛好是同路人。聽王媽媽說他交女朋友了,是同校的學姐,成績大幅滑落,連導師都出動勸說,後來學姐轉校。從他的背影看不出失戀的苦寂,依然是朝陽中最耀眼的那個人。

他考上北部理想中的大學,路上再沒他的身影。這條路每天盯著他的背影10分鐘,連續看6年,扣掉寒暑假3個月,大約是13500分鐘,9天而已。

當了2個月的成衣小會計,不愛念書的我,起心動念有了考大學的想望,跟爸爸約法三章,考上了補習費算投資,不幸落榜,10萬塊得分期償還,沒得商量。還是走在同條搭公車的路上,一樣6:10分出門,晨曦中只剩我踽踽獨行。重考是為了離他的世界更近些。

高四生的日子果然不是人過的,156公分體重65公斤的我從河馬瘦成小羊,摘下厚重的黑框近視眼鏡換戴隱形眼鏡,留著齊瀏海的妹妹頭,親朋好友又說話了「女大十八變,小胖妞變清秀佳人啦!」九月,提著行囊上北部讀三專。

我確實是外貌協會的忠貞會員,身高外型一定得像他才入得了我的眼,其實他長得什麼樣子,真的只能從國小畢業紀念冊的黑白大頭照上回憶,因為,我從沒敢正面看他。

聽王媽媽說他考進了台北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跟同事結了婚、生了2個兒子。他從Volvo開到BMW與Benz,也玩起哈雷重機,並且離開公司獨立接案,算是我們村子裏年青有為事業有成之人。每個媽媽都想有個兒子,像他。王子的潛力我小學就看出來了。

年前,久病纏身的王伯伯駕鶴西歸常伴佛祖跟前,隨母親到他家中捻香,清煙裊裊中我終於將他看了個明白。

沒想到他跟我家老王長的還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