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海邊的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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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羽
 釣魚與阿榮的工作,恰恰有些相似,都得善於等待。
 佈餌的時間很長,收穫的時刻只有一瞬,而且要快、狠、準;相對於阿榮平時的業務,低價買進、長期耕耘,然後獲利了結,確實沒有多大差別。是以阿榮覺得自己擅長兩者並不讓人意外,釣客與資金經理人。
 拉起一尾魚,投入水桶,裝好餌,阿榮卻不急著再次丟入水面。也許是這陣海風有些急,讓他難以投放到理想的位置,所以先緩緩,但又或許海風一直都這麼冷冽,只是因為此刻旁邊的椅子沒有坐人,所以才覺得風勢懾人?
 阿榮將目光放遠,遠過海面上的船舶,遠過飛鳥,遠過天際;他很清楚今天老哥不會來釣魚,自爸病後,他們兄弟檔就注定難以同時出現。一個人照顧,另一個人休息或工作是最理性踏實的選擇,但阿榮卻仍然在自己的塑膠椅旁,擺上另一頂同樣款式的紅色塑膠椅,就像以前一樣。

 「嗨,很久沒來了喔?」一個中年婦人走過來打招呼。阿榮點點頭致意,他確實很久沒來,因為他是那個工作比較久的,更精確的說,是出比較多錢的。
 他是一個善於計算的人,計算餌要放多少、何時下竿,以及籌碼加多少、何時進場都是他的專業。
也因為如此,父親病後他投入更多時間在工作,而非病榻旁邊,如最粗淺的經濟學說的——分工合作。
 不過大部分人都不懂,阿榮心想。他嘆了口氣站起來活動筋骨,這似乎是他將難得的休假花在釣魚,而不是陪伴妻子的原因,他受夠了她一再抱怨兄弟分攤不均,抱怨當弟弟的怎麼需要出比較多錢。阿榮覺得他們夫妻都是受過教育的高階知識分子,也都在金融圈打滾,怎麼妻子就不懂能者多勞的道理?所得較高的,就該出比較多錢。
 「老哥了解就好。」阿榮心想。一輩子走過的地方很多,結交的朋友不少,但真正能冀望理解的似乎唯有手足,這種一同挨罵、一同捉泥鰍、一同讀書上進的記憶無法被複製與取代,可能連妻子也無法比擬。想到過去的蠢事,阿榮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只是準備將釣竿再次揮出時,卻被斷然嚇阻。
 「喂!阿慶是你阿兄對嘸?」一個身形寬廣的男子口氣不悅地問著。阿榮略帶遲疑地點頭,一邊查看自己的器械還是什麼阻擋到別人了,然而唯一的發現是,他點頭承認身分的瞬間,周圍的氣氛變了。
 原先向他打招呼的和藹婦人,用鄙夷的眼神注視他,在一旁兩三個老翁紛紛碎念起來。「阿兄在照顧,小弟顧著賺錢」、「飼兩個兒子,剩一個大哥有路用」等等碎言碎語在浪濤聲下仍清楚傳進阿榮耳中。
 關於這些閒話,阿榮該挺起腰桿澄清,他的台語雖然在數字與業務下遲鈍不少,但應該足以闡述何謂責任與分工,然而他所做的僅是把魚餌卸下重新裝填,又一次評估海流、風向。
 他是個精於計算的人,明白駁斥只會讓這群海邊釣客的正義感更加膨脹;又或者說,要計算的東西太多了,這個不值得思考,他該先想想如何支應開銷,如何勸妻子回家,如何治好爸的病,還有,阿榮又望了望一旁空蕩的椅子,如何在這一切過去之後,能跟老哥安安逸逸地來釣魚,就像以前一樣。

 阿榮揮出釣桿,身後的釣客們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說他老哥來這裡大吐苦水,說當弟弟的不能全給哥哥擔責任。阿榮就只是看著浮標在海面起伏,沒有回應,今天他只想當名釣客,釣尾大魚。
 只是等魚上鉤,只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