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海碗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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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靜芝
 每日清晨我們必得喝咖啡,太自然、太習慣,成了動作本身以及間中的「癮」。每日的前夜,我們瞧瞧行事曆,確定翌日該作的工,是日按部就班、如期作完,事後有一點成就感或挫敗心,日子就這樣被打發掉。
 沒有漣漪。似乎掌控了一切,又似乎不由自主,我們是預言者、推磨者、守成者,轉磨一圈圈不停循環的生活軌跡。能著著實實度過一天還能不慶幸嗎?
 可生命裡有波紋才起伏光影的變化,夾帶了較不一般的意義。
 對於「枯定」的人生,人們的內心大抵總不平衡,需要藉著一股創造力從制式中岔出新路,獲致某種心靈的啟發與安慰。
 寫作是一種創作,字句使日子在心中多番醞釀;藝術是一種創作,奏的唱的跳的畫的讓身姿旋轉了起來;閱讀是一種創作,和古今中外對話辯解,時空座標得以伸縮自如。然而,換一款咖啡杯和喝飲的方式竟也能創新,因為多了小小的驚奇與體悟,我喝著喝著,如同用小指頭在生活的水面輕輕滑了一下,光影遂在其間漾盪,風姿了起來。
 近海的一間小食店裡,牆面塗繪色彩柔和、巨幅的超現實壁畫:由圖底的咖啡杯裡往上竄昇一縷款款如河彎動的香韻,食客坐在流岸兩邊,一人讀報,兩人狀若冥想,另一大頭女子閉目緊靠杯緣聞香。和店中我們這些食客一起分享……
 屋頂懸下一支粉色吊燈,猶似銜接五隻紅鶴鳥的頭頸,頸脖尾端翹出一朵蓮花,花間落下片片水滴狀的葉子。餐桌上的回收玻璃瓶裡開著野紫花,青綠梗葉在瓶水中歪歪倒倒。喝水的杯子是回收果醬罐,餐巾紙是再生紙質,餐單條列在擦寫方便又節物的黑板上,處處可見小心翼翼的資源再生。
 等到我們點的咖啡來了,一只碗大的、缺手把的大杯子,裡面盛載了海波的咖啡,引來了海波的驚趣。一時間懵了,傻氣地招來侍應生,「可該怎樣吞下偌大的一海碗?」
 甜美的女侍知道碰到生客,慢慢道說此中端倪,原來店主原籍法國,搬移了古老鄉間法人喝咖啡的手法。我想像那種不用瓢羹,無需杯把,端起大碗杯,豪氣干雲地唧上一口的能量,瞬時吞下生活中咖啡的苦與加糖的甜。或許喝得猛了,還要用手揩揩嘴角溢出的餘漬。
 「是否像日本人喝湯那樣,拿起湯碗喝?」我有些兒不可置信地繼續追問。
 「一點不錯,」女侍轉身離開時丟下一句,「妳真會打比方。」朝我俏皮地眨眨她長而捲的睫毛。
 我仍覺太玄了,用「雙手」慎重地端起熱燙的海碗杯,捧一缽珍饈,無法「氣吞山河」,以小女子的微渺稍稍呡一口,我嚐到了「敬虔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