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劍士的戀人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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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葉雨南

情書被砍成一顆愛心,荊世捧著,愛過他的人或她愛的人都已是碎屑的乾脆,一個三十壁歲的劍士,壁歲是這個國度滿三十歲的劍士都會冠上的名號,意思是矜持且不被年紀輪轉。荊世頭頂無髮,心裡卻萬髮如長滿大王花的長巷,他家鄉的後院,有種兩朵大王花,但那大王花不臭,反而有野薑花那種一時慢一時快的香氣,家母曾用大王花料理,他們一家曾抱怨:「這大王花啊!長得醜、卻龐然得像那些權貴的自尊。」有時嚥大王花嫩雞、有時大王花瓣煮西瓜湯,他們家鄉產西瓜,父親也是西瓜農,當西瓜滯銷,父親看他整日閒閒如水就會說:「荊世啊!你不是想當劍士,我們家西瓜多到擋住夢境了,你就每天拿十顆西瓜來練劍吧!」

西瓜沉重,水分相連著、似水果中的沙漏,當時荊世雖閒閒如水,但他的心室卻有一名女劍士的劍痕。他的劍不輕,最尖銳之處是羊水晶,羊水晶是這個國度歷屆國王傳下來的,劍握柄是撕半情書黏著的菱形,他常常收到情書,鄰國女劍士因仰賴他對劍術、對世界觀的虔誠、還有因他曾拯救過一封像颱風雨竄起的信。

荊世起身一躍,頭頂撞了一下鬆軟地面,右腿一輕踢,夾在腋窩的劍,生出多個曾在情書裡出現的字跡,那些字彷彿玫瑰的刺添加了羊水晶的衝擊,光線反射著西瓜,劍慢慢瓜分那似水果中的沙漏的扭曲,一個西瓜接著一個西瓜並沒有同時倒下,是最中間的西瓜被斬了一個愛字,左右兩旁的西瓜才慢慢分離了愛過的那些空虛。

「是第幾個人死了?」

「第二十個人吧!」

「死法都不同?」

「有的是被情書刺中心臟、有的是被毒西瓜砸到窒息身亡、有的是因為臉上被太陽照射而當場死亡,最嚴重的是被敵方咳死的。」

「那我們的下一步呢?荊世」

「鮭,你不覺得鄰國與我國各個都是劍士,卻沒半個人因劍術身亡是多滑稽的事情嗎?」

「這我倒是不覺得,你忘了嗎?國王就要執行廢劍制度了,沒有劍的劍士能有怎麼樣的術法呢?」

「我知道,就是明日,我們兩人僅有的劍,也都會被國度回收焚燒。」

「等一下情書或是毒西瓜靠近時,我教你一個方法反擊。」

荊世更小時不喜愛舞劍,只喜歡站著,站著想像自己站著就是一把劍。

他們的國度曾有一個女劍士柔達尹,雖是劍士卻從沒攜帶半把劍,她是個瘖啞人士,傳說有人聽過她在山頂和一個男劍士告白:「我無劍,但我的劍都在你心裡綻放。」那名男劍士因過度驚訝而跌落山谷而死去,彷彿已不是荒謬甚至有了像寓言的展示情況。

在荊世十歲的時候,他在一個暴雨的夜晚,一朵大王花的面前,聽見非常輕、又帶點頓挫的禱告聲:「會有愛嗎?世界,還是說,我應該更虔誠的希望,和平代替一切的劍術或功利建樹。」荊世想著:「原來傳說是真的,她真的在說話。」當荊世想要靠近柔達尹時,她的樣貌突然變得模糊,彷彿戰爭結束時收拾殘局的整體樣貌。柔達尹一說話,身體就會模糊、朦朧,有時心跳還會暫時停止,因此她出生到現在盡量能不說詞就不詞、能不用句就不用句。時間久了,國度裡的劍士就開始謠傳她是個瘖啞人士。

「鮭,等一下你去多收集一些碎石頭,敵人看到你的時候,你就把那些碎石頭丟向我,最好是先往我的額頭扔擲,然後再從你收集裡的碎石裡,找塊比較沉重的碎石頭,丟向我劍尖銳之處的羊水晶,丟到羊水晶裂開腐爛為止。」

「就只有這樣?你還是老樣子呢!這麼像柔達尹。」

「達尹嗎?一個沒有背面的我愛過的人,或許她根本沒有死去。」

五十幾個劍士向他們兩襲來,荊世遭受鮭碎石頭不斷地扔擲,敵人突停頓一下,他躍起身軀像柔達尹當時擁抱他的速度,迎頭撞擊,且從腋下取出僅有的劍,像戀愛時會不小心說出的叮嚀那樣用力地切剖在敵人的肩、敵人的心臟,就是不切剖敵人的背面。

「空虛了。話說,達尹最後一次跟我見面時她說:「劍士其實不需要劍,劍士的背面是月亮的背面,我們雖相戀,但我們遲早會夢到離別。」

「我昨天有看到達尹喔!」

「在那一封情書裡對吧?」

「鮭,你也是老樣子呢!所以重覆一些你覺得好玩的笑話。」

國王因國度長期乾旱,身體衰弱不濟,鄰國的刺客派傭兵來伺候,那傭兵是個瘖啞人士,荊世一聽聞馬上警覺跟國王說:「請國王派我去和那傭兵一談吧!」

傭兵無髮,戴著面具,她並沒有隨身攜帶劍,而是攜帶一封信,荊世赴約這晚,地面上全部都是死去的蝴蝶:「這是妳的傑作吧?柔達湄,妳怎麼不跟妳姐姐學習,心的劍術呢!」她大笑:「姐姐的愚蠢?我幹麻效仿呢!」

荊世再度躍起用最尖銳的表情,咬傷柔達湄的背影。

眼前的大王花變得非常的惡臭,彷彿想蒙蔽一切戰爭。

荊世拿出一支筆在鬆軟的土地上寫下:「雖我無劍,但我的諾言、我的虔誠,可比地牛翻身還光明而足以維護回憶我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