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火洲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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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虎
 吐魯番舊稱「火洲」,儘管來客尚未親炙當地,這古老的命名聽在耳裏,便已率先延來赤地千里之感,暴烈得近乎旱魃。
 位居歐亞大陸深核,作為全世界海拔最低平的盆地,吐魯番既遠離海洋氣流的潤澤,亦缺乏雨露水花的滋養,加以急劇的地勢落差導致域內經年未歇的焚風效應,如此天乾物燥到了極致,誠可借用《西遊記》裏頭,吳承恩對阻擋唐僧師徒西行取經的火燄山的描述:「……四周圍寸草不生。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
 驅車前往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途中,和小說地景同名的火燄山脈始終盤桓於窗外,巍峨的岩體且一路摧枯拉朽地橫亙下去,彷彿未有盡頭。熱氣不斷擾動視線,遠遠望過去,漫山的溝壑縱橫相間,輕易裸出深淺不一的赬紅紋絡──那是泰古巨獸的爪印,老龍風化後殘存的脊背骨;又或者,就像一叢叢曾經怒燃、於今消熄的天火遺痕,收盡了億萬年以降棲止於此的生靈。
 頭頂炎天,我在一處觀景平臺間休憩片刻,不意發現旁側的攤販正經營著一門特殊行當:但見頭戴小彩帽的維吾爾族老闆吆喝著生意,一面自身後疊壘的沙窩堆中起出圓滾滾的棕殼雞蛋,供來客現剝現食,過程煞是巧趣。
 甭須借助滾湯沸水,老闆自道,這創意的發想實際還得感謝家中的娃兒呢!一開始,他們也不曉得長年高溫的紅土地具有如此功效,直到有回娃兒貪玩,竊取母雞新下的蛋粒,並將它們藏放在沙窩堆裏頭,如此過了二日。後來,實在禁不住長輩追究,當深埋的雞蛋重見天日之際,蛋液早已受熱凝固……活活讓天然烤窯般的吐魯番地表給燜熟了。
 於是,這門歪打正著的技活兒就這樣流傳開來。不知是否出於心理作用,我總覺得較諸尋常的水煮方式,以「土法」煉就的熟雞蛋嚐來似乎別具一股清香,原始,粗樸,復撒上幾小撮孜然粉調味,更回添馥郁的口感。
 在火洲煉蛋,煉的不光是雞蛋,還是一顆歷時近廿載都顛撲不破的金雞蛋──這由擺攤老闆嘴角咧開的笑意可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