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蠟燭的味道

■周靜芝
　父親離世四分之一個世紀了，偶爾仍想念著他，尤其情緒低谷時還會跳出爸爸從前那些簡短卻足以撫慰人心的話。離家去台北唸大學，我會想念爸爸；出國留學時也想念他──爸爸好像成為我的一個想念的象徵了。
　但歷經不少人世之後，想念這件事漸漸不大受用，「斷捨離」反愈發地好使。
　算算和父親真正在一起生活不過二十年，而平日他忙我忙的，父女倆兒能剩多少時間相處呢？人生真如雪泥鴻爪，一下子地什麼印記都短淺。好在爸爸和我之間常有說不完的話，如今那些話都能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中蹦出來，我好似就在那瞬會兒間成了個受寵的小女孩兒，無憂無慮地又滑進了父親這塊「安全壘」。
　不久前與先生逛街購物，走著走著，我突然聞到爸爸的味道，於是轉身回去尋找那味道，居然是來自一家賣蠟燭的店面。我站定在店門口，用力地吸了口氣，要確定那種從前很熟悉的味道，是了，是爸爸的味道。原來老爸的味道是蠟燭味。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發現。我從未去確認爸爸身上的味道是什麼，而我從小就莫名地知道只要那味道來了，就是我爸爸。
　蠟燭分許多種類，也許那天那家蠟燭店總合起來的味道混成爸爸的味道。還是因為那天上午我整理家中舊物，整出來一張裝在相框裡爸媽的合照，以及另張裱幀的爸媽的字跡，我便拿出來將它們放在臥室櫥櫃上。這麼一個動作啟動了潛意識裡思念的感覺，於是下午逛街時對那種彷似爸爸的味道敏銳起來。
　爸爸去世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突然爸爸的味道來了，非常顯明的在我身邊逡巡一陣。翌日我告訴媽媽，媽媽說那是爸爸來跟我告別，雖然我覺得很奇異，自己卻從不相信類似的說法。
　這次在蠟燭店「遇到爸爸」是他走後第二次聞到他的味道，中間隔了二十五年。雖然那味道很確真，我只覺得是因我對父親的思念。母親前年離開，我也非常思念母親，有時怔怔地發傻好一會兒，不過未見味道來連繫母女倆兒，也許是母親不似父親喜歡擁抱我們，爸爸總歡喜肢體上的擁抱。
　父母生時不懂珍惜相處的光陰，情願去忙那些枝節繁瑣，現在思之挺覺後悔。思念本身或惹傷感，然而我學會擇取其中歡樂的部分，好像那天我走回蠟燭店裡用力地吸口「爸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