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媽媽的英文拼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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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蘊之
 從我開始學英文,我媽就一直想找我一起玩英文拼字棋。據說她收藏了不只一副英文拼字棋,包括家用版與旅行便攜版,設計古典精美。然而,在我眼中,那幾副英文拼字棋簡直是地獄來的考驗:學英文最挫折的環節莫過於背單字,字彙量已經夠稀薄,還要在速度與正確率上和對手爭勝,這簡直是自取其辱。
 於是,幾十年來,我媽都找不到能陪她玩英文拼字棋的對手。
 「妳媽不是英文老師嗎?妳的英文怎麼那麼差?」這是一個遺傳學上的不解之謎:我爸媽擅長的科目,我都不擅長;而我擅長的領域,我爸媽都是麻瓜。這種歧異,導致成長過程中親子之間對於「成就優秀」的定義難以達成共識。不幸的是,我爸媽擅長的,偏偏是聯考最重視的英文和數學。
 數學不好,只懂得加減乘除,除了難以應付考試,對於日常生活並不會造成什麼困擾;英文不好,這個麻煩就大了:「未來是地球村的時代,英文不好,注定失敗!」現在想想,小時候我的英文並沒有「印象中」那麼差,滿分一百分,拿個六七十是沒問題的,周遊列國應付日常需求也還可以。但因為九十分以上才算是「優秀」,拿不到九十分彷彿就罪大惡極,這種壓力讓我對英文充滿恐懼,明明還有六七十分的程度,卻一直認為自己的英文程度是零,只要碰到英文,大腦就自動屏蔽。
 媽媽是英文老師,但不是我的英文老師。尤其麻煩的是,媽媽的英文是從小在香港讀英文學校養成的,英文是香港的官方語言,她一開口就是滿滿的港式英文,而我學的是台式英文,不要說發音不一樣,連拼法都不一樣。九零年代的台灣英文教育著重的是在考卷上拿高分,不是在生活中靈活應用,還是中學生的我,光是應付考卷上的英文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英美兩種系統的異同,我實在不想理會。
 如此無趣又令人痛苦的考試科目,對我媽而言卻充滿了樂趣與成就感。我覺得她喜歡的並不是英文本身,而是以英文作為武器、縱橫考場與拼字遊戲的戰鬥快感。
 而我媽念茲在茲的英文拼字棋,大概也只有二舅舅有能耐作為她的對手,陪她好好玩上一整天。「妳二舅舅就像韓愈,喜歡用冷僻字,寫文章也要引經據典,好像用了這些冷僻字就比較厲害。我都用常用字,所以跟我玩不會有壓力喔!」每次聊到英文拼字棋,媽媽都會反覆提起這段往事,而我也總會回答:「還是請二舅舅來台灣度假陪妳玩吧,冷僻字或常用字對我來說都一樣,我是沒有字可以陪妳玩啊!」
 雖然嘴巴上拒絕,我心裡還是很遺憾的。媽媽喜歡玩的對戰遊戲,這輩子也就只有這麼一個,我卻始終無法克服自己對失敗感的恐懼,陪媽媽好好玩上幾局。希望媽媽一直健健康康,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有一天有勇氣可以面對這場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