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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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琹涵
 重逢是令人歡喜的,到底我們有多久不見了呢?算一算,竟然都超過三十年了,真是多麼久遠的歲月。
 再次見面,她的景況比起當年好很多,真心替她感到高興。
 我們細細地說著話,往事如煙,韶華已然遠逝,然而,只要她過得比往日好,一切也都值得了。
 上次見面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夏日黃昏,我在朋友家裡見到她,氣氛暗淡而淒迷,那時她正從他校轉入,原本應該慶幸,此後一家人得以相依,再不必起早趕晚,赴遠地教書,哪裡知道迎接她的,會是一場婚變?丈夫外遇,第三者已經懷孕,等著這方離婚,立即扶正。看來錯在男方,可是,沒有贍養費,連就讀國小的兒子也不肯給她……
 她默默隱忍,沒有張揚。離婚後,她轉回娘家附近教書,直到退休。
 在不幸的婚姻裡,有太多的傷痛,眼淚,爭執和委屈。到底有誰會是贏家呢?我從來不以為。 在我的內心世界裡,她曾經像是詩人崔塗所寫的〈孤雁〉:

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
渚雲低暗渡,關月冷相隨。
未必逢矰繳,孤飛自可疑。

 一行又一行的孤雁,已經飛回邊塞去了,不知孤單的你要飛向哪裡?在一片暮雨中,你呼喚著走失的同伴,想要下到寒塘棲息,卻惶惑遲疑再三的俳佪。你穿過小洲上低垂的夜雲,暗中渡過水面,關塞淒冷的月光緊緊相隨。雖然你在旅程上未必會遇到暗箭的襲擊,可是你獨自飛翔,還是要多加小心啊。
 這樣一首詠孤雁的詩,冷寂的蒼穹,淒清的月夜,烘托出一片幽微的心境,以精微的文字卻又寫得如此深刻,帶給了我們許多的省思。……
 她不可能沒有怨懟,然而,漫長歲月,她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上進的兒子求學過程順利。讀醫學院時,學費,離緣的丈夫付了,可是,每月的生活費不敷使用,兒子曾經想要兼家教來補貼,可是,醫學系的功課一向沉重,就怕顧此失彼。當她知道兒子的左右為難以後,立刻表明願意給予經濟支援,這也讓他們的親子關係更好一些。
 如今,兒子已經是執業的醫生了,結婚了,讓她有了一個賢慧的媳婦和可愛的孫子,兒子的家庭、事業都得意,一如她心中的想望。前夫幾年前病逝,一切的恩怨都已落幕,塵歸塵、土歸土,此後再也沒有任何的瓜葛了。雖然在這期間,她曾經罹癌,但經過治療,目前的病情穩定,看起來精神很不錯。也算是否極泰來。
 我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上天畢竟還給了無辜的她一個公道。
 我也終於明白,當年她的隱忍,是由於兒子仍在丈夫的手裡,如果雙方撕破了臉,兒子若知道他有個很不堪的父親,只怕父子親情疏離,說不定也會是兒子成長過程裡的陰影,又有甚麼好處呢?終於知道她的苦心孤詣,是為了成全她最愛的兒子。慈母心思的縝密,寧可委屈自己,多麼令人為之動容!
 她真是一個善良、溫婉的女子。
 希望她往後的歲月依舊靜好,也相信必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