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淡出記憶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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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空軍醫院,日據時代濟生醫院。

■蕭文
台南是台灣最早與西方文化接觸的地方,台灣的基督教、西方音樂、西方醫學等,都從台南擴散出去。醫院是社會基本的設施,台南很早就有西醫院。台灣的西醫院最早出現在台南。
1624年至1662年荷蘭人統治台灣,共三十八年,他們在大員興建熱蘭遮城(Zeelandia)作為行政與商業中心,在安平古堡陳列室裡有一個熱蘭遮城模型,標示醫院的位置,《熱蘭遮城日記》記載有醫師,這位醫師的職稱是下席商務員,推測當時的醫師不是專業醫師,他是東印度公司的職員,由於受過醫學訓練,他負責診療業務;推測當時的醫院類似現在的診所,備有少數病床供住院病人使用。《巴達維亞城日記》記載,在普羅民遮城建有病院,普羅民遮城即現在的赤崁樓。同書記載,派醫長菲律布士˙海爾曼(Philips Heijlman)前往廈門為一官的繼母治病,一官為鄭芝龍的天主教名號,鄭芝龍信天主教。同書另一頁記載,免除牧師與疾病慰問師對台灣人執行命令,改由長官命令的政務委員執行(1970:278),牧師與疾病慰問師除了傳教或醫療外,還有其他業務;疾病慰問師是醫療人員。《熱蘭遮城日記》記載,1636年11月24日,獵場監督員Jan Jansz. Van Naer 綽號Leckerbier在赤崁用步槍在野外射倒一位中國人,中國人當場死亡。大員商館議員亞伯拉罕‧戚卡先生和Cienraet Salomonsz以及熱蘭遮城主任外科醫師組成調查委員會,解剖該員,發現他的脾臟有一個大的傷口,周邊有幾個小傷口,因為出血過多休克死亡,這應是台灣第一次解剖,但未留下進一步的資料。
民國七十五年醫療法公布前,醫院與診所沒有明顯的區分。早年有兩家規模較大的醫院,現在已結束營運,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但,這兩家醫院都有機會進入我的生活圈。
張炳楠監修的《台灣省通志》卷三政事志衛生篇記載,「然本省自古以來,向被稱為瘴癘之區。」阮琝錫的《海上見聞錄》記載,「永曆十五年,改赤崁地方為東都。…初至,水土不服,疫病大作,病者十之八九。」台灣的自然環境不佳,傳染病叢生。日軍占領台灣,病死的軍人比戰死的要多,日本體會到,欲治理台灣,首要之務是建立一個健康的環境,所以建立十二所總督府立病院,就是後來的省立醫院,以及下水道系統和自來水系統,改善自然環境。日本殖民時期初期,安平出現鼠疫,日本台灣總督府選擇市郊偏僻的地放設立避病院,而選中台南與安平間,被水圍繞的清朝鎮海營砲壘設立醫院,收容傳染病患,稱避病院,後來改名為濟生醫院,可收容四十六名病患,規模相當大。依據文獻,當時流行鼠疫,1896年,台南有六十三人死亡;1897年,台南廳有四百二十一人死亡,為全台最多;1901年與1904年最烈;1910年以後沒以人死於鼠疫。霍亂,1919年,台南廳有患者一千零三十九人,1920年,地方改制,台南州轄雲嘉南地區,有一千二百八十九人罹病。
1948年,在上海設立空軍第六醫院。同年,更名上海空軍醫院。1949年,政府遷來台灣,軍方向台南市政府商借安平路的濟生醫院,將遷上海空軍醫院遷到安平路更名為台南空軍醫院。1981年6月,軍方取得生產路與大同路口,鄰近台南機場的土地,興建醫療大樓,1983年9月,醫療大樓完工遷入,改名為國軍814醫院,這裡鄰近台南機場跑道,便於運送病患。台南空軍醫院遷移後,這裡交由交通警察大隊作為隊部及拖吊車降保管場。
已多年未去安平,2019年,我騎機車經過民族路三段,這條路通到安平,分為三段,沿途一棟樓房接著一棟樓房,已不見往日的魚塭,一旁的運河還在,已看不到漁船在行駛;過了協進國小,一棟房子接著一棟房子,我覺得快到空軍醫院,怎麼看不到?正在納悶時,瞥見一棟大樓旁有一間紅瓦平房,有點熟又有些許的陌生,建築物前面突出一截遮雨棚,破爛的灰瓦屋頂,幾個木頭支架,木頭支架頂端已掉落,好像剛刮過颱風,這個景象是如此的眼熟,喚起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影像,心底喊著:台南空軍醫院!
這家醫院出現在我生命中的時間很短,又很早,我的印象有限。初中時,我急性腸炎,上吐下瀉,晚上爸爸開著軍用小吉普送我到空軍醫院,我第二天下午就和來看我的鄰居羅到運河旁看漁船,第三天與同病房的一位與我差不多年紀的小朋友聊得很愉快,我已忘記聊些甚麼以及他的姓名,第四天上午就出院,那是段愉快的住院時光。以後又來幾次空軍醫院,看爸爸的朋友姚允中,他是空軍醫院的醫師,住在醫院後面的日式宿舍。他醫學院畢業後,為了將日本人趕出中國,投考空軍,成為轟炸機的領航員,這是當時全國民眾團結一心,抵抗日本侵略的最佳例子。在台灣,空軍一聯隊淘汰轟炸機,換裝噴射戰鬥機後,他回到醫師的行業,成為一聯隊的軍醫,後來有機會到空軍醫院當醫師。
這間紅瓦平房沒有這麼短,後面的院區有幾棟日式的宿舍已了無蹤影,院區現在是一棟棟樓房與停車場。現在這個地段不再偏僻,能騰出空地,當然儘量利用,只留下這個門面,似乎有點心不甘情不願,所以懶得整修,就是因為這樣,我還可以認出空軍醫院。一家是中山路天主教崇愛醫院。1957年10月10日,天主教明道會在中山路興建崇愛醫院,1958年7月開幕,醫院有五十張病床,設有內、外、婦產科。我讀小學時,媽媽扁桃腺開刀,住在崇愛醫院,我去醫院探望她,病房整潔,給人良好的印象。有一次經過中山路,看到天主堂旁邊矗立一棟商業大樓,樓下是銀行,樓上是餐廳,心想崇愛醫院會不會在後面,但是這裡的空間並不大,怎末可能?上網查資料才知道,1990年1月25日,天主教崇愛醫院在歷經一段時期的慘淡經營之後,宣佈結束,拆除院舍,出售土地。這家醫院沒留下一點痕跡。在整理一位親戚的遺物時,意外發現一張崇愛醫院的掛號證,原來她在崇愛醫院結束營運前五個月,住進這家醫院,真巧!
這兩間醫院一間是日本殖民時期的傳染病醫院轉為軍醫院,一間是教會醫院,在功成身退之後,從這個社會消失,從留下些許的遺跡中,喚回我久遠的生活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