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侘寂裡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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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下不來的雨像是哭不出聲流不下來的眼淚,是一團雜絮堵在心口上的感覺。這樣的一個午後,家屋和街道好像也被鬱悶封印,午睡的人尚留在將醒未醒凌亂的夢裡,因此街道上鐵甲蟲似的車輛也尚未出動。
 所以笙簫皆默。這是寫字畫圖最佳時間,先把繪畫對象一一擺在適恰的位置:這隻瓷瓶身上有花青色釉藥燒繪而成歐風的東方人物圖樣,說是沿著絲路銷往歐洲的骨瓷,又說是鄭和下西洋的壓艙物,我一邊任由枯枝筆在畫紙上遊走,一邊聽他一下子滔滔的掉書袋、一下子像居住在室內某個幽暗角落的鬼魂用飄渺的氣音述說自己可憐身世,這會兒他又返回人間,說,你這邊的背景要怎麼處理?
 這瓷瓶是不是老東西對一個繪畫者而言實在不是頂重要的元素,就像錯身於這一世的那麼許多的陌生人,或許連下一世都未嘗有焦點,一隻暫留在身邊的瓶子,只存在專注的這一眸,她的一生就是圓滿,何況如此古雅的形制體態,引動多少人驚豔的眼光,這樣就足夠。我在她身邊又安置一隻通透的水晶瓶,看著稀微的光線穿透她的身體,原本模糊的光線被折射出數個亮點,印在鋪妥的蕾絲桌巾上,像是一個肚子裡有東西的人,交談間,你的一個名詞或詠嘆,他在腦裡肚裡一轉,撒出點點靈光。可你看這隻瓶子他肚子裡可是空無一物哇,這個當下,令人似乎觸探些許禪機,至少是一個話頭、一則公案。
 我知道你這擺置為的是呈現一虛一實的對照,是吧?也是也不是。都說此生此世是夢、是虛,可事事物物人人卻又如此之真如此之實,真實得讓愛人嘴裡的誓言是如此的海枯石爛、真實得以極易毀損的紙張製作的貨幣購買連雲大廈、真實得令人為生而喜悅為死亡悲泣、真實得叫人為這虛妄的生命留下文字的弔詭。而,我至今尚不知真實不虛的真實世界存在與否,如果說極樂世界是一個心轉念的境地而已,那麼,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池底是以金沙布地的七寶池以及用金、銀、琉璃、玻瓈、硨磲、赤珠和瑪瑙裝飾的殊勝時空,都在我小小方寸之間?
 是的,都在我方寸之間。如同在兩隻瓶之前後左右再安排花卉和果實,實景大過於二十四乘三十二公分、兩百磅的畫紙紙幅,卻能一一收入紙上,如實呈現。
 百色層層敷設,色色有別卻也色色都各自放出本色的光彩,這些顏色都是無色無味的水在成就,一如薰習,種種愛恨嗔癡的充足理由終究顯得可笑,因為這些雜質不過是經過日日月月的薰習積累而成,如此說來,那些愛啊恨的就放到那只水晶瓶肚裡吧。
 隨著逐漸活過來的市聲,圖也就漸漸顯露出自己的個性,不管是顏色或已被色彩掩藏的草稿線。
 他端來一塊磅蛋糕,和一杯日曬的耶家雪菲,小口的吃著,小口的喝著。兩人坐在侘寂天光裡,如若同一個人盯住同一個點上乍現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