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Body lotion

　■劉劭珩
　在粵語裡面，不太說「身體乳」這個詞。提到它，只稱body lotion。自出世至今，body lotion是我不可或缺的日用品，乾燥的肌膚日日需要它的滋潤。
　幼年膚況不穩，家人給我買藥用無香的款式。很像家人對我的關愛，綿密細緻，也滋潤油膩，給予肌膚強而有效的呵護。偶爾我還是煩惱，為無法完全吸收黏在毛孔上多餘的部分感到不悅，為日復一日使用索然無味的乳液感到無趣。卻無力掙脫，只得勉強接受。
　十幾歲時以為肌膚已康健痊愈，沒有耐性，想省下塗body lotion的時間。不到一禮拜，進了皮膚診所。醫生說皮膚太乾燥，叫我日日擦乳液。那時有種少女的奇妙心態，央求父親讓我買有香味的body lotion。父親愛女心切，應承下來。
　購入歐○丹的玫瑰乳液，它不夠滋潤，香味略為人工。我卻樂此不疲，將它用盡。頗有「削足適履」的意味，以為會因為玫瑰香氣而與其他人區隔開來，太膚淺的幻象。
　大學時代，逐漸懂得辨別。知道自己需要足夠滋潤、同時兼有舒適氣味的body lotion。這樣的乳液讓我有安全感，滿足了基本需求，但更奢侈些。木質調的乳液具有鎮定作用，貼合於肌膚，層層包裹，像是某種擁抱，似有若無又真實不虛。一定程度上類似大學世代的感情，曾緊密聯結，以為能白頭偕老的，反目成仇；以為一生一世好朋友的，一去不回頭。關掉社交軟體，前塵似水。
　然後看淡了，上研究所之後。忙著讀書，忙著適應環境，忙著生存下去。一切都在快速變幻，我來不及把握。我感到疲憊，我喜愛有規律的事物，而生活不是。唯有在家中製造幻覺，每天做相同的事，確認我的世界井然有序。沐浴後塗抹body lotion是其中一件。玻璃樽的乳液上半身擠三次，下半身擠兩次，用量不會改變。
　近日一位姐姐結婚，我受邀當伴娘，每日勤勤懇懇擦美白乳液。它不夠滋潤，我添加護膚油；它氣味不佳，我屏息忍住。一切只為肌膚光潔如玉，我豁出去了。突然意識到，我守護住的只是意志的表象，最終還是向生活讓步了。左旋Ｃ、維他命B3和膠原蛋白，我需要的、我討厭的、我妥協的。它們混合成一瓶化學乳液，經由我的身體擴散，飄在空中。很像老師課上所說的「羚羊
掛角，無跡可求」。但我囿於物質上形式上的困惑，終不能到達那境界中。
　我過曝在並不舒適的氣味分子中，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道：只是body lotion，年年歲歲都伴我的body lotion。沒關係的，過了這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