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末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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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 湯長華
 2003年8月14號下午4點11分,我坐在北美東部某電影院裡,再幾分鐘就要開場了,那天打算看從舊影集翻拍的S.W.A.T.。
 後來沒等到什麼開場,咻一聲陷入靜到耳鳴的黑暗,原來「電」的聲音那麼吵?
 走出戲院才驚覺世界大亂。
 紅綠燈失效,所有汽車動彈不得;紅色街車尷尬地靜止在軌道上,乘客紛紛下車步行;捷運卡在漆黑隧道,通勤者從蒸騰熱氣中冒出地面;轉開車上收音機,新聞說許多大樓電梯裡關了人。花了一個小時只前進幾百公尺之後,每個十字路口開始有好心民眾自動站出來指揮交通。
 朋友說不如先待在她家吧。
 夜幕降臨,多倫多璀璨的天際線並未出現,黑暗中,摩天大樓掛著幾顆零星的亮光,是微弱的緊急照明。街頭冒出點點燭光,四處聞得到烤肉味,冰箱的肉早退凍,不如與街上飢腸轆轆的有緣人分享。鄰居們聚在一起閒聊,有人啜了一口手上的溫啤酒,神經兮兮地說:「這是911後另一波恐怖攻擊。」
 另一個翻白眼表示:「我聽你在放屁。」然後這兩個傢伙大笑乾杯。
 汗流浹背並不好受,不過大家都在街上打屁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那是個三十度的夏天,超出平常的用電量讓俄亥俄州一條下垂的高壓電纜碰到周圍過度生長的樹木造成短路,而系統並未通報,結果就是輸電網內其他電廠,為了補足缺少的電力也紛紛過載,事情發生的速度就像一個接一個倒下的骨牌。
 電力隨著漫漫長夜小範圍恢復,捷運依舊動彈不得,排隊加油的汽車綿延幾個街區,搶購電池與手電筒的民眾從五金行滿出來。報案電話暴增,警消疲於奔命;有人點蠟燭不小心引起火災;獨居老人在家摔傷;有人趁亂打劫,警察局長氣噗噗發誓要抓到這些無良壞蛋。
 我想起流行已久的末日主義,如今仍舊信徒多多;國家地理頻道曾製作節目,紀錄「doomsday preppers」(末日準備者)如何做好萬全規劃,應付可能降臨的災難。以前十分不解甚至取笑他們過度緊張,現在倒是同意這種擔心也許並不杞人憂天,因為世界的崩壞無法預期,人性的自私足以摧毀彼此的信任。
 好奇地上網搜尋Doomsday preppers都囤哪些食物,數到第十二項已不耐煩。滑到頁底,密密麻麻最基本也得準備三十多項,都不是什麼超出常人想像的物資,不過每種都有被囤積的理由。
 豆子除了耐放,還可以泡水發芽,是新鮮芽菜的來源;乾玉米爆成爆米花磨粉可與其他穀粉綜合,代替麵粉;伏特加與咖啡是大人提振士氣/保持清醒的食物,伏特加還可以消毒、去腳臭。巧克力豆和進烘焙食物裡,在末日中為孩子們保持正常生活的感受;番紅花可以在苦日子裡讓煮好的米飯更美味;鹽糖不僅可以調味,還能用來醃漬。
 囤一些垃圾食物,吃起來不僅有幸福感,需要生火的時候,高成份脂肪能夠加速火苗的燃起。
 我也檢查一下當初一個禮拜只領三個口罩時囤的「防疫物資」。
 玉米罐頭、鮪魚罐頭、義大利貝殼麵、義大利肉醬、麥片、大豆卵磷脂(?)、乾燥香菇片、鷹嘴豆罐頭、鯷魚橄欖、咖啡。冰箱凍著毛豆、奶油、法棍、德國香腸、果醬女王的果醬、巧克力。
 沒有米沒有麵沒有鹽沒有糖。
 若真的末日來臨,可能我連口罩也搶不過人。
 武漢肺炎從春節鬧到現在,我們幸運待在東方小小一角的「無菌室」,彷彿地球照常運轉,假期奔往花東國、馬祖國、澎湖國、綠島國旅行,端午像春節一樣人頭湧湧。
 總覺得這疫情是來教人類領悟些什麼,也許是感謝;也許是自律;也許是反省。
 但世界好像反而變得更極端,此刻大家除了忙著生病,還要吵架、顧面子、互相恐嚇,好像事情還不夠多不夠亂。
 或許簡單過生活是我們唯一能抓在手心的,比如花點心思把防疫罐頭煮成厲害大餐,裝在收藏很久的瓷盤上,享受的把它吃完。
 比如讀一下買回來都沒翻的書。
 若是忍不住想奔去花東國馬祖國澎湖國綠島國,讓眼睛先看;讓耳朵先聽。
 宇宙拋給我們的人生一個大轉彎,也許是時候踩一下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