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嬌媚鳳眼荷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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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晏
 她來,帶著馬賽的薰衣草皂,晚春的四月,當該是薰衣草隱約要在普羅旺斯綻放的時節。
 我心默默轉移到我委託她購買的《韓波全集》。這個年少就能寫就百行韻詩〈醉舟〉的詩人,在法國文學上畫下彗星似的光亮。自詡為詩歌的「通靈者」,作品中環繞著煉丹術般的神祕氛圍:他與詩人魏倫的瘋狂戀情,讓他們在英國、比利時縱情生活,造就《地獄的季節》與《光照集》的靈魂夢魘。然而,二十一歲時的韓波,自此出離詩歌世界,投身軍旅,遊走在歐洲的城市間,二十六歲起則在阿拉伯經商。最後因為腿傷而結束短短三十七年的生命。
 年少時節,我寫詩、讀詩,大學時期卻遠離文學創作,迎向德國哲學辯證,卻在中年時節流轉在法國文學的殿堂。然而,在書寫論文的時刻,卻尋求法國文學與德國哲學共鳴的可能性。生命盡是迴旋曲,慕戀一種文化,逃離,回返。
 我帶她離開捷運旁小公園,穿過高架橋下拱形的洞穴,來到這條寂寞的靜巷。我們一連造訪三座日式老建築的遺蹟。這座島嶼中殘留太多日據時代的記憶。就像我們剛剛到訪的那幾個建築物,全是那個時期留下的刻痕。
 每次造訪這些建物,總讓我回想起奶媽家的老宅子──日式平房子,滿室鋪上榻榻米。那宅子就在河邊的巷子。小學暑假,我總央求媽媽讓我去奶媽家待上一段時間。那時,我總愛趁著大人午睡時,穿過那道長約十米的拱狀石橋,到當時專門上映洋片的戲院前,看玻璃窗前那些電影廣告,對我來說,那些外國明星的臉孔,形成一種奇幻感。我還記得,我的個頭剛好能夠清楚看見櫥窗上「魂斷藍橋」的電影預告。男主角的大軍帽,和女主角華麗的捲燙髮絲,融合成絕配的情侶組合。
 但我對美國文化終究擺出拒絕的姿態。新潮文庫裡那些歐洲作家的魔力,席捲了我的中學生涯。我迷戀藍若昀的母語文化,而她卻愛中華文化。然而,離開台灣不過一年,她的中文生疏了,甚至把她的中文名字「藍若昀」都遺忘了,以致於在這個日式建物的琴道館上的簽名,也錯置為「藍若均」。我提醒她,她才恍然大悟,她的「昀」是「日」字邊,意指「日光」。
 對我來說,茶藝品茗交融法語,才是這個下午的主軸。我們坐在藤席上的和室裡,一扇紙糊拉門,讓我們和其他賓客隔離。窗外的綠樹與野草,卻擴大我們的視野。
 一陣討論後,她選了狀似嬌媚的鳳眼糕來搭配她的東方美人,她說那鳳眼糕的造型彷彿女子的眼眸,正如絕美的女子(我在心中暗自思量,白米碾揉出的滋味未免過度單純,這樣的美人,少了勾魂的情味)。我選擇了餘韻悠揚的梨山茶佐以盛開的荷花酥,那是高山的冷冽迴返人間的滿池芳香與中式點心的華貴氣味。
 我必須承認,在這個城市中,含括著太多國度的文化交融,當我回眸一小段這個城市的記憶,聆聽古琴像行雲流水,穿梭過近代血跡斑斑的史實,在這片詩的屬地中,我看見落寞的貴族,在高樓林立的新世紀中,朗誦著僅存的斷簡殘篇。
 入夜,薰衣草香不斷的發散香氣,但思緒間,卻出現滿池荷花。恰恰是「嬌媚鳳眼荷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