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拾穗

602

 ■馮國豪
 從小到大最怕碰到繪畫課,只要畫圖我就顯得肢障,雖然繪畫不怎麼樣,但是喜歡看畫,西洋畫我最喜歡林布蘭和米勒。去年從大學教職退休後買了一塊小農地,本想享受簡單的耕讀生活,沒想到下田幾天光是割草翻土,就弄得渾身腰痠背疼,每每從農地回到家中休息,想到米勒名畫「拾穗」和「晚禱」,彷彿能感受到「拾穗」中窮苦人家在傍晚去撿拾田裡收割後留下的麥穗。
 年輕時看到這幅畫只覺得它栩栩如生非常寫實,少了些感動;年紀稍大接觸社會主義和馬克思的書籍,感受到社會階級的不平等不公平,看這幅畫時,多了些憤慨;直到退休後,接觸到田裡工作,才真正感受到農民和過去中下階層的辛苦,體會到這幅畫的真實感。
 「拾穗」裡中世紀的農民辛苦一年種植的農作繳交地租後,還不足以讓家人溫飽,農婦們只好彎著腰撿拾田裡剩下細小的麥穗,幫忙家裡多留下一些糧食,說真的這只有種過田的人才知道有多辛酸,彎著腰撿拾田裡的麥穗一兩小時就腰痠背疼,但為了溫飽只好辛苦撿拾。
 我沒有「拾穗」的經驗,但因為種植花生的關係而有類似經驗。我們是小農沒有花生的採收機器,只有一鏟一鏟的挖,把土裡的花生挖出來,有時沒有完全挖乾淨,收成之後還要到田裡撿拾剩下的花生。當頂著大太陽,彎著腰撿拾剩下的花生,半小時就汗流浹背,衣服乾了留下一層薄薄的鹽,這不禁讓我想到米勒這幅畫。
 只是我這種「業餘農夫」而言還是幸福的,盡管每天一大早要到田裡鋤草、種植、澆水,但相較於米勒的年代,我們累了就可以躲在冷氣房休息,倦了可以泡個熱水澡,耕作有簡單的農具協助。而最大的差別是當年的農夫如果收成不好,可能一家人就要挨餓,而業餘農夫即使面對不怎麼樣的收成,還有退休金足以養老。
 仔細看「拾穗」裡的三位農婦臉龐是模糊不明顯的,其中一位站立的婦女嚕出半邊臉,是黝黑而沒有任何表情的,我常想當時她們的心情究竟是怎樣?我想當面臨經常挨餓,撿拾的麥穗不知道能維持家人多久的生活,臉上應該是愁苦的,可是當這樣的生活是經常性的日復一日的,愁苦的臉也已經習以為常時,應該也就會「面無表情」了。難怪漢寶德會說:「過去大家過窮日子衣食不足以溫飽,知識份子追求精神生活上的滿足,實在無法在現實生活中貪求美感。他們確實有必要創造虛幻的美感」。米勒是否也在創造一種虛幻的美感呢?只是他更能反映當時農民對現實的無奈吧!
 當農夫經過了半年了,除了珍惜田裡種植出的蔬果米糧外,現在到市場裡,總忍不住想到農民的辛勤,如同米勒在拾穗裡所傳遞農民無聲的悲嘆。以往買菜時習慣殺價,現在總想到「拾穗」裡的景象,殺價時也客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