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藝術專刊>養正啟蒙擇善帖—歷久彌新的顏體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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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黃宗義
.台南大學退休教授 / 文化藝術工作者
.全國美展評審委員
.臺南市美術館典藏委員
.臺南市傑出藝術家

1980年代的師範生寫字教材

 藝術活動種類繁多,隨人興趣所好,各有所擇。初學樂器要有好琴譜,初學繪畫要有好畫稿,初學書法更需要好字帖;選擇優良範本入手,奠定正確的技法基礎,才是通往成功的大道。百代育人成砥柱,十年樹木長風煙,千里訪師靠機緣,不如善本一帖置案頭,好比書房多了武功秘笈,兼有練功房的附加價值,真是何樂而不為?

筆筆中鋒‧堂廡廣闊 氣象恢宏的顏體大字

 現代人要學習的東西雖多,學習藝能的物質條件卻遠遠優於前人,就以學習書法購置文房四寶及字帖來說,只要稍加留意,相較於前人,豈止事半功倍,簡直天淵之別,尤其是當年求學階段因為升學壓力等種種因素,無法一圓書法家之夢的橘世代們。目前專業筆墨公司的文房四寶品質優良,字帖種類繁多,而且印刷精美,只要選擇得當,專業書法老師啟蒙得宜,短期內入門之後,就能長期自修,成為一輩子可以依賴的休閒活動。

 當然,因為書法淵遠流廣,深入我們的生活環境中,讓很多人習焉不察,誤以為靠著小聰明揮灑幾個漢字就可以稱為書法家。其實學書法擇善本入手大有科學根據。19世紀動物學家道格拉斯‧斯普拉丁(Douglas Spalding)首先描述了禽鳥離巢「銘印」的本能行為。1935年康拉德‧洛倫茲(Konrad Zacharias Lorenz1903-1989)在灰雁身上重新發現並提出了「銘印」理論,1950年代經過科學家研究,發現包括人類在內的許多動物都有銘印學習現象,亦即本能理論。根據維基百科最新記載:「銘印,又稱印記、印跡、印隨或印痕。在行為生物學中指的是一種不可逆的學習模式:通常在一段比較短的,由基因決定的時期裡(敏感時期),環境的刺激會被長久地植入個體的行為中,後來看來就好像先天習得的一樣。本能理論認為,銘印是通過學習,而掌握了鑰匙刺激而形成的現象」。

左圖:清剛勁健的歐體《九成宮醴泉銘》,右圖:渾厚雍容的顏體《顏勤禮碑》。

 以往學校寫字教學的首要目標是文字正確、字體工整,寫字範本大多聊備一格,絕大部分的人對真正的好字帖幾乎沒有印象。比如筆者,十六歲就讀師範學校才知道什麼是「拓本」,到過台北故宮博物院,才了解墨跡本的「法帖」是怎麼一回事。對字帖有了基本的認識,擔任小學教師之後,至少不會鬧出把書法名家的字打為丙等的笑話。成為師範學校老師,肩負小學師資培育任務之後,更進一步選擇歷史上楷書經典碑帖作為師範生的入門臨寫教材(圖一~三,方筆特徵為主的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與圓筆特徵為主的顏真卿《顏勤禮碑》)。十五、六歲的師專生正處於觀察敏銳、模仿精準的階段,平時在書法社團,學長姐指導學弟妹,課堂上老師只要清楚統整解說以及現場示範,教學成效立刻顯現。

 書法作為一門學科,包括技能、認知、情意等多樣化的內涵層次,具備優質而永恆的教育價值。身處知識經濟高度競爭的時代,書法學習不再是寫完一缸水就可以成為王羲之第二,如果學習不得法,別說自娛娛人,恐怕費盡苦心,練到最後,連自己都娛樂不了自己。相反的,一旦掌握了進入書法藝術殿堂的金鑰匙,自然 事半功倍,無往不利。以橘世代學習者來說,運動神經的靈活度顯然不如年輕人,除非天賦異稟,一般還是選擇適合大字入手的顏體字為宜。顏真卿繼王羲之之後創新書風,有「第二書聖」之譽,唐代初期雖有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三大家鼎立,各擅勝場,卻始終跳脫不出王羲之書風藩籬,顏真卿博涉篆、隸、楷、草諸體,融篆入楷創新格,終以雄厚渾勁為極致,開創書藝之絕詣。清代王文治有詩:「曾聞碧海掣鯨海,神力蒼茫運太虛,間氣古今三鼎足,杜詩韓筆與顏書。」歷史告訴我們,盛唐繁榮開放,顏真卿清雄勁健的書風,和杜詩、韓文與吳道子的繪畫一樣,象徵當時社會壯美的時代風格,展示了一種蓬勃向上、生機盎然的時代精神。

左圖:錢南園楷書《施芳谷壽序》, 右圖:錢南園楷書聯〈作字‧讀書〉。

 科舉時代的讀書人認為,顏真卿的書法,有如佩劍大臣,儼然立於廟堂,除了筆法奇偉,氣象閎闊,更因為德行節操充塞宇宙,歷劫不磨,所謂「本之於義膽忠肝,發而為銀鉤鐵畫」,是人品與書品合一的典型。現代人學習書法的出發點當然不同於古人,早在1785年,法國作家(Buffon 1707-1788)於法蘭西學院演講談到:「風格即其人(Style is the man himself)」,這句話的背景是歐陸一度流行的「古典主義」,要求寫作要清楚、暢順,傾向簡約的秩序,此一觀點成為後來學者論述一切藝術終極成就的經典名言。以書法而言,所謂「清楚、暢順,簡約」,也就是初學啟蒙選擇優良適宜的字帖,不論老少性別,人人適用。書法既是語言文字符號,又是充滿美感與創造力的藝術,不論書體妍美流麗或古茂蒼勁,龍飛鳳舞或鐵骨錚錚,都能各呈其態,盡得風流。

 最近,我應臺南市醫師公會之邀,為橘世代醫師與眷屬上課,選擇了用筆較方、字形稍寬綽的隋代《蘇孝慈墓誌》,進行為期三個月十二個單元的楷書教材。一開始,有幾位學員「銘印」學習現象相當明顯,第五週起,我調整了教材,補充不同書體,刻意比較說明示範,印證了成年人理解能力普遍較強的優勢,要求學員懸腕寫大字,果然效果特佳。可見只要選帖得宜,因才施教,橘世代的書法教學,必將是時代熱門的趨勢。

 基於教學相長的理念,課堂中我還當場示範了幾幅擘窠大字作品,其中〈作字甚敬;讀書便佳〉四言對聯,清代顏體大家錢灃曾經寫過,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錢灃字東注,號南園,乾隆年間監察御史,方正莊嚴,筆筆不苟,字如其人,以查辦山東巡撫國泰貪污大案最為後世稱道。我在十八歲時,曾經臨寫過錢南園的書法代表作《施芳谷壽序》(圖四),五十年後的此時此刻,完全憑藉顏體印象自運,再上網取用錢灃原作圖片(圖五)比勘,更加深刻覺得筆筆中鋒,堂廡廣闊、氣象恢宏的顏體大字,從唐代到今天,一千多年來歷久彌新,實在大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