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夾縫中的南亞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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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蘊之
 香港的南亞裔移民來得很早,除了自古就在亞洲航線上往來的印度海商,最主要還是隨著港英政府調度東遷的軍警系統公務員。故事要從日不落國的時代說起,當時英國從最大的殖民地印度(包括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徵調了許多軍警,到緬甸、新加坡、香港、威海衛等遠東殖民地,協助殖民政府管控當地居民,這是南亞裔人士「被移民」落腳遠東的開端。
 我住在九龍公園旁,九龍公園在港英時期是軍營,也是南亞裔軍人的聚集地,為了服務信奉伊斯蘭教的南亞裔軍人與眷屬,香港最大的清真寺就坐落於此。圍繞著南亞裔居民開展的各種經貿活動也深入附近的大街小巷,尤其是上海街與廟街,金飾、食材、服裝、宗教禮器、餐廳與小吃、理髮店,各種在印度次大陸的生活所需,在這一帶都找得到。
 每到晚上九點多左右,我家樓下的店鋪落閘後,店門前就會聚集一群南亞裔的年輕男子,隨著夜色越深,人數也越多。我曾以為他們是聚在一起喝酒、吸毒、鬧事,依照過去在台灣的經驗,女性在路上看到群聚的年輕男子,最好趕快避開,以免被騷擾。
 然而,這群人不喝酒(地上的飲料罐常是紅牛或礦泉水),只是抽很多菸。他們每天晚上會笑鬧到凌晨三點多,也不是太吵,沒見過有居民去投訴(也可能是不想起衝突)。大半年過去,他們從未騷擾每日加班夜歸的我。
 從十九世紀末至今,許多南亞裔人士都已在香港生活了三、四代,但他們的母文化卻長期被主流社會無視,加上一波波透過難民庇護管道湧入的新移民,由於制度和其他複雜的原因,只能遊走於非法與合法之間的灰色地帶,在夾縫中求生存,導致主流社會將南亞裔與「犯罪份子」畫上等號。
 為了破除隔膜與偏見,香港的社區組織曾開辦過幾次「認識南亞裔」的導賞團。跟著導賞團,我們深入南亞裔人士在九龍的生活空間:印度教的神廟設於舊唐樓內的一處小單位,藏傳佛教的佛寺設在美甲店的樓上;距離我家約十分鐘的路程,就有一家MoMo(類似炸餃子的尼泊爾小吃)的名店。而上海街則是髮廊林立,南亞裔人士極重視儀容,常常要修剪頭髮,這裡的髮廊男女分治,價格廉宜,也很歡迎非南亞裔人士捧場。總的來說,南亞裔人士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因為社會資源很少,要在寸土寸金的的香港生存下來,非常不容易。而我家樓下的那群男孩,由於香港室內禁菸,公園也禁菸,要找一個場所可以一面抽菸一面聊天唱歌(又不用付場地費),便選了這個據點,因為隔壁有小七,買菸買飲料都方便。
 最近因為社會運動的緣故,在記者會上以一句「講人話啊唔該你」逼問政府官員、知名度爆升的記者利君雅,就是巴基斯坦裔人士。許多報導都強調利君雅的廣東話講得多好、中文程度A級,是南亞裔表率云云,但我不禁疑惑:如果不與主流社會同化,並依循主流社會的價值觀取得成就,是否就不優秀了呢?要先讓多數人認同,才能爭取對少數族裔的認可,這一點,我始終覺得有點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