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寫作路途上 永遠的主編

1900

蔡文甫主編話別函
 文/攝影 鄭清和
 從報端看到蔡文甫主編往生的報導,儘管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人生之旅的終點站,到了,任何人都要下車,但仍難免有說不出的不捨,瞬間整個人跌落沉思的深淵中,感慨係之。
 仔細讀完有關蔡主編生平的簡要報導,掩報輕喟的剎那,突然憶起他曾經給了我一封信,信中言及他要卸下中華副刊的編務退休。依稀記得,當年捧讀信函內容之後,感動莫名良久,因為那個時候,我充其量只是個喜歡寫作的無名小卒,用現代年輕人的用語來比擬,只是個小「咖」而已,其實更貼切地說,應該是:「根本不是個咖!」可是,蔡主編竟把我認定為華副的作者,這是何等大的鼓勵呀!有種宛如小學生被老師摸摸頭後說:「你好棒棒啊」的醺醺然感覺。
 在書架中抽取儲存文件的卷夾,想要找到那封睽違已久的信,隨著年歲增長,大腦的海馬迴似乎已失去空間定位的功能,忘了到底是放在長期疏於整理而雜亂不堪的哪一個書架中的哪一個卷
夾中。連續找了幾個晚上,毫無斬獲,但大腦的長期記憶告訴我是有這封信,因多次翻閱其他文件時,曾邂逅。

應平書主編邀稿函
 心有不甘,找不到,卻又能奈何。此時報端卻接二連三出現一篇篇懷念蔡主編的文章,甲君是他主編華副時的作者,以「月台的鼓勵」來感念他;乙君是他汐止初中的學生,以「典型在夙昔,哲人日已遠。」來敬悼他;《文訊》月刊更有多篇文壇舉足輕重的第一線大咖的道別文章。每讀一篇,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就會再被撥攪一遍,於是下定決心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那封信,同時也開始醞釀要寫感恩蔡主編的文字。
 晚餐後,再度啟動找尋行動。這次改採滴水不露的地毯式搜索,與之前想到可能放哪裡,就往那裡去找的跳躍式搜索迥異。書架編號循序找,每個卷夾一頁一頁慢慢翻,這次再加上書本也一本一本抽出來翻,甚至翻完後還拿起來抖一抖,不求快,只怕漏過任何一個動作而致前功盡棄,可謂已到翻箱倒櫃的地步。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給找到了!夾在那本由王鼎鈞先生主選的《中華文藝》月刊散文獎文集──「三十四顆星光」的扉頁中。怎麼這麼巧合呢?鼎公不正是當年鼓勵蔡主編開辦九歌出版社,並資助其湊足出版業登記金額三十萬元的文壇超級大咖嗎?華副還時常可讀到他寄自美國的文章呢!

 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手是微微顫抖的,心是撲通撲通跳的,當年的那股溫暖感覺隨之升騰起來。信紙並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因為紙的材質是黃色的,信的內容是用印刷的,還留有四條油墨的橫向蘸痕。我的名字是用簽字筆寫的,沒看過蔡主編的筆跡,但推測應是他的親筆,在署名下蓋了個他的紅色篆書印章。信封的郵戳依然清楚明晰,81年7月24日18時寄自台北,信封的字應該是應平書主編親筆所寫,因為信封內另外附有一張應主編的拉稿函,寫我名字的字跡看來如出一轍。
 信是寫給華副的作者群的,我只是其中之一,本來沒甚麼好大驚小怪,但憑我這個根本不是「咖」的小作者,也能接到主編卸任的話別信函,真的是受寵若驚,這代表他已把我納編為華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了。
 從63年開始向報社投出第一篇散文稿,一直認為主編是副刊的靈魂人物,望之儼然,揮灑著象徵權威的大筆,決定著文章刊登與否的生殺大權。因而每當稿件獲賞識而見報,則宛如被放逐異鄉的小臣默默面北感激;若收到自寫且自貼郵票信封的退稿,則重讀幾遍後放入抽屜的角落中,從來不敢在文末註記請主編於退稿時,能明示文章有哪些不足之處,或該往哪個方向斧正。偶爾,會有作者為文,言及主編給了一些鼓勵的話,或是給了一些建議,都會讓我羨慕不已。
 信函中,蔡主編說他在華副工作二十一年,被核准於81年7月31日退休,往回追溯推算,他與華副結緣應是60年,那年我剛好台南二中畢業。大學畢業後是一年十個月的預備軍官役,退伍後開始謀職,換了幾家公司之後,68年下半年總算找到了適合且穩定的工作,也才開始對位處台南市的中華日報的副刊試投稿件,但我並不知主編的大名。
 深恐記憶可能有出入,於是趁寫作本文的空檔,查閱所蒐存的68年到81年已發黃,甚至嚴重遭書蠹啃噬的昔日曾刊於華副的剪報,結論是與印象中的記憶吻合,沒錯,獲蔡主編賞識而印成鉛字的文章真的是寥寥無幾,細數了一下,也才五篇:空懷餘恨淚千行(68.09.26)、燈火闌珊處的故事(69.06.26)、罍知恥─向母親致歉(70.05.10)、師恩昊天罔極(70.07.01)、收穫季(78.07.04)等而已!15年只刊出五篇,平均3年一篇,產量這麼低,這哪夠格是華副的作者呢?
 這麼少的五篇經過蔡主編的手,更甚的是78年下半年起,一直到蔡主編要離開華副的81年上半年,整整三年,他都沒接到我的投稿,怎麼還記得我這個文學逃兵呢?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索被蔡主編記住我的可能理由。是「師恩昊天罔極」被美國世界日報改名「師恩如山」轉載(70.07.22)呢?還是「空懷餘恨淚千行」與彭邦楨、琦君、應未遲、亮軒、韓韓、方瑀、梁上元等二十六位作品,一起被選錄在中華日報甲種叢書之八十四《天下父母心》(第一集)呢?抑或是「燈火闌珊處的故事」與顏元叔、侯健、夏元瑜、尹雪曼、張秀亞、楊乃藩、劉紹銘等二十九位作品,一起被選錄在中華日報甲種叢書之八十七《我的大學生活》(第二集)呢?除了這些原因之外,真的再也找不到讓他對我有特殊印象的理由了。
 被蔡主編一視同仁的尊重徹頭徹尾感動了,這是初出寫作茅廬的我彌足珍貴的禮物,所以就珍藏了這一封珍逾拱璧的信。整封信主要內容共六行,前兩行是表達感激之意並話別,但後四行卻是肯定應主編,說她對編政駕輕就熟,畢業於台大中文系,出版文學作品多種,要大家繼續支持應主編,其提攜與栽培後進之不遺餘力,傳承與交接編務之誠懇真摯,躍然紙上,其企圖讓華副的運作無縫接軌的用心,溢於言表。
 一段文學緣,一封信,雖然素昧平生,卻是一生感動。蔡主編,您認定我是華副當年的耕耘者,我感動!蔡主編,我認定您是我寫作路途上永遠的主編,我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