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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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攝影 梅子
 那是一個看起來廢棄許久的小碼頭,我每回散步路過時就不禁多看幾眼,好像總希望在這沉寂多時的老碼頭讀到一些什麼動人故事。
 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只有鷺鷥、蒼鷺、夜鷺、濱鷸,和黃鶺鴒等等流連在水岸間,過去那年代熱鬧的帆影人聲皆已遠去,如今僅留下清淺安靜的河流,與逐漸斜向入水的沒落寂寞長堤。那天,雨後,只有一隻年輕的夜鷺留下來。
 牠一動也不動站在空盪盪長堤盡頭,與水波不興的河水交界處,不知在想些什麼,難道天荒地老的在等待遠方愛人的歸來?卻又似一位胸有丘壑的孤獨智者,空靈地站成水天一色的一個逗點;也或是,站在天涯海角蒼茫之間,那種顧影自憐,更不是牠年輕的心要細細思索的。
 但或許,牠內心所苦苦思索的,是接下來如何才能享有一頓鮮魚美味的小小晚餐?
 老碼頭斜斜,靜靜滑入歲月之河,據說過去風帆千面,河上粼粼,人物在這老碼頭上上下下,卸下的是唐山是鄉情,馱上的是遊子是思念,說這裡的夕陽暮色最淒美最古老,然則,老碼頭如今卻寂寥得一如靜靜河水,過去的光景繁華似乎一去不復返了,今日誰還能想像昔日的風流呢?那麼這年輕的夜鷺是來憑弔的嗎,還是在枯待遠去的誰?
 風輕輕吹著,但是舊日的風嗎;黃昏悠悠落幕,但是曾經的黃昏嗎;河面平平如鏡,但是往昔的河面嗎?牠在老碼頭的盡頭站立等待多久了,我發覺天緩緩暗了。
 在這不可思議的天地間,誰又知道牠身上有怎樣的故事呢?
 像這樣去想像一個故事,就如同河面光線反射的倒影,可以如幻似真,往往讓人陷入某種迷離恍惚的情境中,同時又可享受無常的一種樂趣。
 《詩經‧蒹葭》中就有等待情人般的浪漫故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水,柔美浪漫的水,如情人,如對情人那綿綿不進的思念;而水岸,在水一方,卻可能是情愛思慕的起點,面對綿綿無絕期卻一去不復返的水,水岸的在水一方,那也可能最讓情人留戀的地方。那裏有許多故事,動人的故事,經由歲月的河水洗鍊,有的會被人想像,有的就被遺忘了。而靜靜孤獨的在水一方的身影,卻是無比叫人遐思。
 牠,唯一的牠,動也不動的堅持站在那裡,在水一方,自信,目視著遠方,如同堅信的等待情人歸來。
 所以,故事是牠,牠是故事,假使故事能繼續想像下去,繼續欣賞下去,又何苦急著驚擾牠呢?
 所以,舊有的時序昔日過去了,嶄新的時光歲月光臨了,只是如此的故事會繼續演化。
 只是,浮光掠影已不同。
 這圖片的真實景象也已在轉眼間改變,一如故事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