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甜,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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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珮珊
 舞者般,優雅躍動。
 一下、兩下,節奏均勻地,彷彿配合音樂。一圈、兩圈、又一圈,圓圓滿滿的金黃愉悅,映入每一只眼。圍觀的臉,都咧開嘴笑了。
 這就是「煮椪糖」的魔力。
 走在台南祀典武廟、孔廟或安平商圈,椪糖小攤旁圈繞的臉孔,幾乎都是那樣的表情,間些,搭配驚嘆或歡呼;在臺灣物資缺乏的年代,「椪糖」曾是孩子們巴望貪戀的零食。現在雖轉為手作樂趣或懷舊觸點,仍為人們帶來歡喜;看著糖粒變魔術般幻化成糖餅,從微小到巨大,從虛無到具體、從匱乏到滿足,一步步邁向美好,像抓得住的夢、負擔得起的奢華,很是療癒啊。

 我問母親,是否記得如何作椪糖。
 「當然!妳外婆教會我,你跟妹妹小時候,我也常陪你們作。」一個嫁至澎湖的臺南人,我的母親,在電話那頭忽然提高八度音回答,帶點興奮。
 「湯勺放進白糖、黑糖各兩匙,加水,放木炭爐加熱。水滾冒出大泡泡,拿筷子均勻攪拌至泡泡變小,濃稠牽絲時,撒點瓜子鹽(小蘇打粉),離火快速攪拌,待顏色轉淺咖啡,膨成圓餅狀,表面龜裂出完美紋路,就『幾乎』大功告成!」繞口令似的,母親一口氣朗誦完製作過程,那語氣,仍是臺南人對料理這件事一貫的驕傲。
 「幾乎?」我問。母親笑了笑說︰「再小的事,想成功都有眉角。」原來,火候控制、攪拌力道、加瓜子鹽時機,離火就火判斷,都有玄機。「太輕忽,椪糖可能瞬間變成硬梆梆的『雞屎膏』。」母親說。
 即便如此,當年母親仍讓年幼的我與妹妹動手玩。「至少讓你倆攪拌幾下,我再接手搶救,你們才有參與感啊。」所以,無論最終產出椪糖或雞屎膏,都承載有同等分量的愛。
 小心翼翼咬第一口,「卡滋」一響,似酥脆餅乾,但碎糖片於口中散融時,微微沙。「好甜啊」,我總這樣說。那甜,其實不只轉在味蕾,還會擴散進心裡,甚至慢慢浸潤生命,潛藏為幸福感,化為陪伴。而製作時母親絮叨的應變,在我人生卡關之際,有時也會自動現身,成解籤詩。

 「下次去武廟買椪糖!」母親說,興致勃勃地,想是完全被我這通電話挑起掛懷。「挺甜耶,你現在適合吃嗎?」我說,畢竟母親近年血糖數字並不漂亮。
 「淺嚐就好了嘛。我想買的可不只是糖,是份記憶。椪糖裡,有臺南、有我對你外婆的懷念,有我的童年,還有你和妹妹的小時候,都是些甜甜蜜蜜的回憶。買,當然要買。」
 有那麼一兩秒,我握著手機說不出話。從來不知,母親對椪糖的懸念,遠遠超過我。
 「這樣吧,媽。找一天我們回臺南,一起去煮椪糖。」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