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念戀三色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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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 默子

平日當慣了汲營的職業婦女,一得空閒就想上網在臉書裡逛一逛,和親友在臉書裡談天說笑分享生活動態吃喝玩樂,有一天突然看見K貼了一張好不誘人的三色軟糖,何時開始三色軟糖也有了精緻的罐裝了?

印象裡總是在年節時,上雜貨店買些五花八門色彩包裝繽紛的各式糖果應景,一年比一年少買了,若非大過年的,根本少吃糖了,最多偶爾吃塊巧克力解解饞,三色軟糖是每年必購的點心,對於三色軟糖的喜愛不是因為它是糖果它的色彩,而是50年前的春節在腦海裡深刻印記。

六0年代的窮鄉僻壤,三餐溫飽是多少人家的夢想,我的父親是鎮上公所的小職員,母親是家庭主婦兼任養了一大群雞鴨,幾頭母豬,還有三分旱田及偶爾去別人家的田裡幫工,最驚人的是有八個子女,原本有七個小孩已經夠累人了,怎麼在我小一時,家中多了小娃娃的哭聲,這女娃幾乎24小時都在哭,至少我們在家時從未見她安靜過,小小心眼只知道這個我叫妹妹的小貝比是個愛哭鬼,原本就體弱瘦骨嶙峋的母親,生了小妹妹後更加多病了,不能好好坐月子,天天背著女娃忙家事,連洗個澡都要我們幾個手足輪流把女娃抱在浴室門口等,像塊粘TT的橡皮糖。

突然有一天放學回家,家裡好安靜,聽得到屋前幾棵果樹上麻雀的吱喳叫聲,聽得到豬圈裡母豬的叫聲,聽得到雞鴨的叫聲,連屋簷下大白狗也吠了幾聲,疑!那個磨人精愛哭娃娃轉性不哭了?只見客廳的茶几上好多餅乾糖果,是我們從未見過的點心,特別嘴饞的我根本忘了嚴父的家規,伸手就要拿一塊糖果塞嘴巴裡,兇巴巴的四姐立馬舉手打了一下,「沒家教了!忘了竹仔枝炒肉絲有多痛?」吞了吞口水放回去。

接著就聞到從廚房傳來的魚香肉香菜香,好香喔!不是過年節,怎麼如此豐盛?根本忘了那個愛哭鬼小妹妹。飯桌上大啃雞腿大口吃魚滿滿一碗白飯加青菜魚肉,這一天不是過年、不是廟會神明生,卻可以大飽口福,若是天天可以吃飽飽,該有多好!

一邊吃,一邊卻想,小妹妹呢?今天好乖,都沒哭!

「送人了,再不把她送走,你們就沒媽了…….」。有沒有聽錯?從此家中回復沒有愛哭鬼的平凡日子,醫生說母親身子骨禁不起勞累,算命的更是恫嚇道,若不把妹妹送人,母女倆都別想活下去。

……也好,沒有吵嚷的哭聲,我們的生活回復以往的平靜,放學後該幫忙什麼家事的各自忙去,不用再輪流侍候小女娃,可是久久也會突然問起:輪到誰抱小妹了?說忙馬上笑成一團。想到小妹成了有錢人家的女兒,心裡也有幾分吃味,癡心妄想怎麼不是我去當有錢人家的女兒?

「傻孩子,人家要的是剛出生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你那麼聰明那麼會吃,沒有人家敢要你!」

「真的嗎?如果還有人家不嫌棄,也把我送人啦,只要有電視冰箱有得大吃大喝就好……」

 

大過年的,爸爸照往年一樣準備祭拜事宜貼春聯,母親也一樣準備了豐盛的年菜,唯一不一樣的是幫我和小弟穿了新衣服,騎了歐兜拜提了一盒從未見過的禮盒,我們要去看愛哭鬼小妹妹。

吼!我們的壓歲錢是照年紀發的,我八歲就80元,弟弟五歲50元,四姐一張百元新鈔,大姐已經在小學教書了還有兩張紅咚咚的新鈔,爸爸竟然給小妹包六張百元新鈔,當年我們小學的營養午餐一個月才30元……。小妹妹的養母開了間「甘仔店」,嬸嬸抓了一大把糖果給我和小弟,哇!真漂亮的三色軟糖,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多三色軟糖,眼睛盯著櫃子上的大糖果罐,小妹的養父眼尖,阿沙力地整罐拿給父親,帶回家給哥哥姐姐們吃,有養父母真好!紅包一定多到數不清……。

 

三色軟糖從此在腦海裡進駐了,只要有經濟能力,我一定要天天吃三色軟糖!原本以為每年過年都可以去小妹家吃三色軟糖,最後也才那麼一次。大人說什麼為了沒有親情牽掛,等孩子大了自然會聯繫,咱們家不是很好過日子,不需要常往來等等。我的小心眼裡癡心妄想,以為年年春節可以去小妹家吃三色軟糖,結果才一次就夢碎了,可喜的是她養父有大片漁塭,虱目魚成了我家常有的奢侈食物,三色軟糖只能默默在心裡藏著。

 

三十年前為人媳,第一次準備年貨,問了婆婆有什麼要特別留意的?「那個三種顏色的軟糖買一些」,乍聽之下眼睛為之一亮,發出會心一笑,三色軟糖從此成為我家零食罐裡的一份子,婆媳倆特別衷愛,我的獨愛是因為小妹的關係,婆婆是因為年邁愛軟糖,經濟環境允許婆媳倆吃任何甜食美食,但再多的糖果餅乾都抵不過一塊三色軟糖,因為我永遠忘不了,那年春節在四周都是漁塭的一家「甘仔店」,糖果罐裡特別吸睛的三色軟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