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小胡同裡的大千世界

1896

文/圖 劉惠芳

我住北京,近日疫情混亂,人人生活保守而寂靜,因為一時念想總有不凡體會,就像那天去蹓躂胡同。

從梁實秋舊居方向走去,跨進史家胡同和內務部街兩條老街,手機導航系統顯示不遠就是史家胡同小學……據說是由明清官宦人家史可法祠堂改建而成的;它離鬧市很近,生活很方便,但又似很遠,因為近百年。

我愛胡同,疫情沒有車水馬龍,總是安安靜靜;胡同是北京大街裡的小巷,也是貫通大街的網路;天也黑了,我覺得安靜是看得見的,尤其胡同裡。

突然我見一熟悉小身影,便尾隨跟去;奇了怪了,她的身影像極了我小學同學張瑞雯,那身高體重細瘦高條,甚至掛著眼鏡,就像是當年我們班的知識份子,讀書人,不是我們「普羅大眾」;因為她考試永遠功課第一名,畢業也獲新竹縣長獎;距今事隔近半世紀了,我也回到了我自己,難怪想念。

遙想張瑞雯真是一個知識份子啊,戴眼鏡表示有學問,她是我們班唯一戴眼鏡的人,我為了能戴上近視眼鏡常常強眼所難,折騰折磨我的雙眼多年,最後還是戴不上。其實當年一般「大眾」的貪念,除了想學習她的功課實力,物質條件更想擁有像張瑞雯穿的那雙生生皮鞋,修長而明亮,更像讀書人,我們多穿球鞋或布鞋。我雖穿不上皮鞋,卻總暗暗學她的步伐樣子,至今右腳微微歪斜,就是當年為了學她走路的樣子。

胡同這時候突然有一緊急煞車,我扶好老花眼鏡閃到牆邊,躲開危險再放眼一看,咦,前方三百公尺有紅燈籠,不自覺又挨過去了,看來那戶人家多為文官或商賈,燈籠掛在兩個箱形門墩上。他家正有喜事,我也拿出包裡的飲料,好像想為喜事湊一杯。

剛剛胡同那個黑身影沒跟上,卻聽到一陣熟悉的風琴聲,像是屬於一種過去的聲音。學校沒有任何人了,我的小學同窗前兩年也沒有了,想念因癌症已到天家的老同學,我仍低低念了念「張瑞雯」,像呼喚一個親暱朋友名字。

我的風琴下意識自我調為「小蜜蜂」,那是當年在張瑞雯家聽她彈風琴學到的童謠,不會彈琴的我,至今仍會彈簡單卻難忘的四四拍子:「533 422 1234555 533 422 13553……」校園漸漸消失在胡同靜沉沉夜色裡,低音「小蜜蜂」像仍嗡嗡聽到,意猶未盡。我對眼前安靜依舊使勁看去……我的小學生活雖不曾有過驚心動魄,卻難忘與張瑞雯共同的風華少女,我們都愛畫畫寫字,還有一場同台相聲表演經驗。於是記憶常定格碧潭國小教室,小六我們一起表演「相聲」,放學後總留校聽老師安排錄音機播放,因此知道北京相聲著名主講人吳兆南與魏龍豪,那又是我們生命中重要的文化篇章。

如果生命藝術是多樣性,那麼表演藝術讓我們在泛藝術中學習更多樣性;當年相聲我唱「蘇三起解」吃力,練習多日後瑞雯仍答應換轉角色,唱我唱不上的「蘇三」:「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大千世界,猶如水中花,鏡中月,到頭一場空。一切隨著歲月跋涉,深知它永遠不會消失,因為已經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我的小學時光不再浮現,往事已遠,舊事已老,雖感情用事卻丰采婉約,相聲表演讓我體會許多生命本質的真相。

隻影孤單,正津津有味欣賞胡同,一戴眼鏡老者走近,不,更像我的小六級任老師張阿堂,他是我人生最好的導師;對方猛一句標準京腔「吃了沒?您,慢點兒!」

老北京胡同驚夢,把我拉回了2021年,胡同人氣彷彿更多喜氣,對了,春節也快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