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無常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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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東興

一、淚著。黑色的天鵝。幽暗的夢幻湖,縷縷烟愁。

獵人已遠走。足音猶亮。亮的日子已鏽已朽已灰已燼。

野舟無人,野草離離,野鴨放浪群戲,亂石竊竊私語。

再次起舞。舞出深秋的感覺。舞出,最後一道光束射入湖底,不激起任何雀躍的水花。

 

二、立著。曾是鷹隼,冷眼飽食人間的幼蟲。

風來的時候,嘯傲,白雲落荒而逃。

「你們,山海的載浮載沉的孤雛,被運命擺佈的玩偶,你們的明天寫在風中!」

立著。曾是鷹隼,一陣微風,咳嗽咳嗽,血,不曾珍惜過的,每一滴都在要著命。

 

三、死著。路,長長,淒淒,冷冷,坎坎。夜猶不醒。

故鄉呢?飄雨的時候,無人噓寒問暖。

大約在冬季,一個短暫的故事嘎然而止。

恰似小女孩手中的風箏飛入萬里無蹤。哭泣,也看不見。

「明天,將帶妳上山,看月亮。」期待,多淒苦的字眼。

千萬千萬不要讓她學會。

月亮,死在山的那一邊。

 

四、暗著。生命的舞台逐漸淒迷。所有的光束像一把秋後的稻草。

戲衫卸下,歪斜的青春正一寸一寸萎縮,沒有熱淚。

唱不出最高音,菸癮與日俱增。

莫再詢問那無聊的身世,一杯放過久的茶就是一個冷卻後的人生。

 

五、寫著。只是水上的名字。歷史已然遺忘了。

小樓、昏燈、冷茶。加上不定時發作的胃痛。

牆上,斑斑駁駁,繪著,一字「瘦」。

輝煌過的愛情,喝采過的聲名。這時節,烏魚游來,胃痛加劇。

 

六、舞著。不再是那把銀劍,出鞘,萬人喪膽。

已是隱者。竹劍用來,練身。

沙場滾至荒邊,戰馬埋入荒坵。人,畢竟還活著。

向寂寞挑戰。

彼時,如不時時與人對峙,不知存活的意義。

這時,若不與寂寞砍殺,荒墳裡必埋早寒之骨。

黯然之際,落葉飄至眉間。

 

七、痛著。詩人的心是膨脹的氣球。

一隻飛鳥的死。一朵小花的凋。一面鏡子的碎。

一片白雲的落。一輪落日的殘。一個愛人的死。

 

在遙遠且荒涼的地帶,痛著。

然後,療傷。用一些奇怪的字眼。

然後,死去。以一堆落葉的焚燃。

然後……

 

八、飲著。然後,吐著。然後,飲著,然後,吐著。

千篇一律的故事激不動千變萬化的人的心。

日子就像一堆垃圾,從街的那邊滾至這邊復滾至那邊。

夢薄薄、脆脆。是情人送來的訂婚喜餅。

就地搖滾,這酒加那酒加檸檬汁加滾燙的淚水。

狂。飲。淚。

 

九、空著。來來去去,都是空著。

虛與虛之間。實與實之際。

洞與洞之相對,一條筆直的馬路變成一艘滿載世上所有痛苦的遠航船。

理想國。空著。如果有一千分貝的歡呼聲,午後,一次瘋狂的試爆後。空。

寂。零分貝。

再去塑造更複雜的意象,如做愛之姿,所有的黑暗都是空著的。

人類必是如此反覆模塑,一根香菸之後,落地鏡裡,驀然驚覺,一顆變形的頭顱,沖著血,吶喊。

空空空空……

 

十、飄著。碎碎的花。迷離的夢。尋覓,一而再,再而三,點點的星,頻眨眼,方位呢?

自流浪伊始,一江的春水天天哭泣。

原點已然偏離了軌道,盛載著的繁華,一片一片剝落。

菩提樹下,並非,都是一個佛陀。

就要飄著雪。一個足印,一種心情。

勿論古典或是現代,一唱「流浪者之歌」,雪,就,四處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