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油菜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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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松菜 插圖/國泰

缺水,導致農田休耕。

往年稻米收割完,農夫會在田裏灑上油菜花種子,不消多久,綠色的小葉子撲滿田間,再等一陣子抽高莖葉,朵朵金黃色的油菜花會形成一片花海美景,成為冬季尋常的鄉野景緻。農夫阿伯歡迎我們採摘食用,因為春天翻耕後,這些油菜花都會成為田裏最好的有機綠肥。

新鮮的油菜花嫩莖用蒜頭旺火拌炒,清脆甘甜十分可口,一個人可以吃上一大盤,而今佇立在光禿禿的田埂旁,遙想心中那片黃,想念那個同我一樣愛吃油菜花的男人。

戰爭的風一吹,他像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向黑水溝旁的小島,身不由己落地生根了。

16歲離家40多歲成家,他終於又有了血脈相連的親人,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環境,他去中橫蓋德基水壩,去參與十大建設高速公路修建,去學木工做傢俱,去鐵工廠焊鐵管做車床,任勞任怨有班就加,是老闆心中的模範員工,辛苦拉拔大三個小孩。

人生中最青春燦爛的時光奉獻給國家,中年之後的歲月給了家人,老來退休開始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家園,落葉歸根的DNA在血液裏流動,坐在藤編的搖椅上娓娓訴說記憶中故鄉的景物。

幼時家貧父親到處替人打工耕田,幸賴母親算計得宜,每隔幾年買一塊地,買來買去也成了個小地主,如果沒有戰爭內亂,依母親的聰明持家與父兄的辛勤,再努力幾年可成一方天地。

隨著他腦中畫面回到湖南鄉下,見一位少年吃著母雞剛下蛋做成的甜酒釀蛋,外頭催他上路催得緊,媽媽塞了幾顆橘子給他路上吃,他說仗打完就回家,怎麼打著打著越打越遠,這一別,就是半個世紀。他失信了,仗早已打完,而回家的路遙遠又漫長,時間悄悄偷走了人們的選擇。

等到白了頭花了眼,連家鄉的土話也說不上幾句,才又踏進家門。木桌上擺了一碗飄著白煙的甜酒釀,未入口已淚先流,這是他想了50多年的味道,跟那個清晨一模一樣的味道,彷彿昨天他才出門。

替父母修了新墳,幫大哥蓋了新房,栽培姪孫女讀大學,能力所及盡量幫忙,但他老了,再沒體力回家鄉,故鄉成了地圖上的一個地名。

油菜花開了,淺黃、鵝黃、明黃深深淺淺的黃,層層堆疊出一種顏色叫思念,故鄉的小山此時應是滿山遍野黃澄澄的燦爛,他跟哥哥們在溪裏抓魚蝦,遠處炊煙裊裊升起,母親喊小孩回家吃飯,太陽已落在山的後頭。這是他最常形容的場景,只要油菜花一開,陪他散步就要聽上一回。

回憶最難得之處,能將生活中的艱困與無奈經由歲月的淘洗,沉澱出有如金子般的燦爛時光,聽老人話當年,幸福就在身邊。

有天他真的累了,漾起一朵淘氣的微笑,緩緩閉上雙眼,他回家了,享年八十五。

油菜花開時,思念濃得化不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