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媽媽的麵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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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峽

高雄捷運紅線橘線的交會點是美麗島站,而她原訂名是「大港埔車站」,後因高雄市政府為了配合美麗島大道(中山路)而改名。但是老高雄人還是習慣稱這個地方是大港埔。而我就在大港埔度過我的小學六年時光,而整個童年時光連結的是媽媽的麵攤子。

彼時我們賃居在市場附近,一處偏僻巷子透天厝的一樓。家裡食指浩繁,只靠爸爸的一份薪水,日子過得很清苦。因此媽媽在操持家務外,也會做些家庭代工貼補家用,但因家裡已經夠窄小了,實在沒有地方再囤積這些代工的貨品,所以做沒多久就放棄了。後來在阿姨的引薦下認識一位在夜市擺攤的老鄉,媽媽向他學習香菇肉羹的作法。我們就在市場賣起香菇肉羹,一做就是整個我的小學生涯。

好的地段我們租不起,只能租在夜市的尾端,所以生意並不好。有時我讀上午班,到了下午三點會跟媽媽一起出攤,幫忙擺桌子、椅子,然後跟媽媽一起顧攤。其實沒什麼客人,小小攤子不須有兩人,但我就是要陪媽媽,怕她無聊。我看著那一鍋肉羹上氤氳的霧氣,總覺得有股莫名的悲哀,媽媽苦,我們也苦。而後媽媽回家煮晚飯,留我一人看著麵攤。這時我常常百無聊賴的看著每個從攤前走過的行人,他們多是形色匆匆,這小小的麵攤子很難引起他們的注意。多希望他們能停下腳步,來吃一碗五塊錢的香菇肉羹,但都一次次的失望了。有時候生意差到整個晚上只賣出十碗,媽媽唉聲嘆氣,我們也不好受。

在一次顧攤時,碰到班上一個調皮的男同學,他爸爸也在市場擺攤賣魚,所以他身上常常有一股魚腥味。他曾跟我說他被殺魚的刀子割到手,裡面的腸子都跑出來,長大之後我才知道那不是腸子,是靜脈。他雖調皮,但對我很好,常常會把尫仔標給我,也會幫我抬便當和倒垃圾。當他瞥見我時,敲一敲我們的壓克力招牌就走了,我很怕他隔天到班上大肆宣傳,畢竟當時的我成績好,周遭的朋友個個家境都好,擺攤子賣麵讓我覺得有些丟臉,幸好隔天他什麼也沒說。這是我顧攤時的一個小插曲。

那時在國慶日,晚上還有國慶大遊行,因為擺攤的位置離遊行的中山路不遠,有些人遊行完了就會到夜市覓食充飢。就在一年的國慶日,十幾個阿兵哥從我們的麵攤走過,我心想如果他們都來吃我家的麵,那媽媽就不會再唉聲嘆氣了。可能是老天爺有聽到我的心聲吧,他們走過去又折回來了,說就在這裡吃吧。我們真是喜出望外,記得那時我們還向房東借了桌椅,這是擺攤以來生意最好的一次。那天晚上媽媽真的數錢數到手抽筋,但可惜的是:空前也是絕後。

後來媽媽覺得光賣香菇肉羹麵、米粉,品項太少,又學了蝦仁羹,可是賣了沒多久,媽媽就因為太累了決定不賣。但招牌上蝦仁羹的字樣仍舊還在,有客人要吃,我跟他們說沒有賣了,多數都是「喔」一聲,但有一個婦人就生氣的唸我說,沒賣為什麼還要寫上去,欺騙人客!回家我跟媽媽說這件事,媽媽才用黑色膠帶將蝦仁羹三個字貼起來,我覺得婦人說得對,我們既然不賣了,就不應該將它寫出來,因為我們的便宜行事,讓很多人呷無,這不就是欺騙顧客嗎?

再之後我們聽了鄰居的建議,到一間雜貨店前擺攤,鄰居說那個地方鄰近學校,人來人往,而且只要付給雜貨店少少的租金就可以了。果然第一天擺攤賣的碗數,可以說是舊址半個月的量,客人絡繹不絕,媽媽的臉上展現少有的笑容,我們看了也開心。但是好景著實太短了,我們只賣了兩天就沒賣了,因為警察來取締,說那個地方不能擺攤,雖然可惜,但罰單令人更心疼。事後鄰居有跟我們致歉,但媽媽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並沒有怪他,多給的租金也沒有要回。就這樣我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做著聊勝於無的麵攤生意。雖然生意沒有大起色,但湊合著還是對捉襟見肘的日子不無少補。

小學畢業時,我們在別處買了房子,搬離了大港埔,那個麵攤子就送給當初介紹我們到雜貨店前擺攤的鄰居。一個麵攤子伴我小學六年的時光,雖然稱不上功成身退,但也盡職的扮演好它的角色,是我兒時一段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