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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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瓊白
 整理書櫃時翻出一大匣子的CD,放得太裡層,幾乎忘了它的存在,很久沒聽了,算起來已是年輕時候的收藏,而如今連年輕都覺得已是很久遠的事,彷彿昨日的青春年少轉眼已然鬢白髮霜,日子悄悄的過,年歲默默的加,曾經的年輕早已走遠,以為還早的老邁卻紮紮實實的罩了下來。
 回憶總是來自曾經的往事,匣子裡的CD都是些古典樂器的演奏,古箏、胡琴的最多,年輕時還曾經學過一段時間,可惜天分不足沒學出成績,如今連印象都有點模糊了,不過兩種樂器都還在,只是束之高閣塵封久矣,前些年還曾經翻出來過,鎖蓋都鏽蝕了,裡面的絨布卻還把樂器護得完好,本來想丟的因為無處扔又沒處送就又留了下來,依舊放回原處,算是年輕至今少數還保留的雪泥鴻爪吧。
 人是會變的,自己都覺得已然昨是今非,容貌、性情、喜好也會隨隨著年齡、環境、心情改變,想不起來那時候怎麼會迷上古箏和二胡的,幾十張CD這兩種佔了大半,還有古琴和簫、笛,甚麼高山流水、二泉映月、閒居吟、江河水、鷓鴣飛、江南春這些曲牌,那時靠著一台廉價收音機的CD盒早早晚晚的放也不覺得違和,百聽不厭似的渡過那年輕歲月的春夏秋冬。
 只要翻到舊物都會勾起些回憶,看照片才想起年輕過,看見CD又想起逝水年華的浮光掠影,然而以前覺得寧靜清幽的音樂,如今再聽卻覺得悲涼而沉悶,許是走過紅塵之後沾附了太多的現實,才連那點淡定都磨損了。
 這些年已經陸續收拾出很多舊物,而後又一一割捨得義無反顧,仿佛拋棄累贅似的去之為快,想著這些光碟日後也是不知所終,還不如安頓另個去處,便找了個漂亮的提袋裝好,把它放在公共往來人多的醒目處,附了張紙條告知可以自行取用,我經常把一些用不上、但還不錯的物件用這種方式在不同的地方放生,只要有人收留也算是它們的歸宿吧。
 其實我不是文靜嫻雅之人,會喜歡這些曲風如今都覺得矯情,年輕那會兒的附傭風雅、故作文青,等年齡漸長真正進入生活,才悟出風花雪月不敵柴米油鹽的現實,打回原形去拼搏,直到身疲力盡的停下腳步,再回首已然面目全非,再也捻不出半點斯文。
 年輕的時候裝老成、扮成熟,真老了又懷念年青,殊不知時光如開弓射出的箭,再也回不了頭,容貌更是年齡最直接的反映,想裝嫩都難,唯一沒變的是喜新厭舊的惡習,各種物件不斷買了又扔,在當下因喜愛而買的堅持又在一段時日之後揮手捨棄,衣服有穿舊的也有穿不下的,包括因為貴而捨不得穿捨不得用而過時的,買的時候有千百個理由,送走的時候也有百千個藉口,說穿了只是自己潛在的劣根性罷。
 家裡有一張黑柿木的貴妃椅,買的時候挺貴的,當初對它古色古香的造型愛極了就沒多想的迎進門,一擺二十年,如今愛它的主人老了、看膩了,尤其當房子變小、再也擠不出空間安放的時候,便想著要消滅這又老又笨又佔空間的累贅,二手家具店的回收價還不足一個扶手的工錢,骨董家具行又嫌它的資歷不夠老,白送捨不得,借放都找不到地,想不到捨棄比擁有更糾結,當初要的理由只因為喜歡,不要的理由也只是不喜歡,跟男女談戀愛一樣,熱戀的理由只因為愛,後來分手了也可以簡化為不愛帶過,情尚且如此釋懷,物又何需情牽不斷?只是物件比人單純,可以任人取捨,其實不想留下也算是對既往的揮別,曾經有過的厚愛,已隨著時間的沉澱,慢慢灰飛煙滅,人老了最經不起的折磨就是回憶, 而我最不願對過往一直回頭去看去想,最好像日曆一樣,過了就翻篇吧,偏對這台無處可去的龐然大物一籌莫展,顯然還是有揮不去的東西。
 年輕的時候有段時間還喜歡穿旗袍,當時流行的改良式剪裁不像傳統的那麼束縛,一件式的套上去便無需考慮上下搭配的煩惱,著實讓出門選衣服減少很多猶豫,出現任何場合也不突兀,而且靠著衣服裝點的端莊還能壓抑慣有的浮躁,好在當年還算瘦,所以衣櫃裡總掛著一些朋友眼裡的「唐衫」,後來身材日益發胖、尺碼不斷增加後再也穿不出旗袍應有的風姿,女兒結婚時是最後一次穿,那時已經混身贅肉,雖然吸著氣拉上拉鍊也憋得難受,怎麼看鏡中的身材都不像富泰的丈母娘,倒像庸脂俗粉的媽媽桑,此後便沒再穿過,那些旗袍管它名牌的還是名家的,之後來也漸漸消失了。
 其實個人的物件、用品、衣服、處理起來相對簡單得多,但若涉及他人就不是想扔就能扔的了,我家戶長走後我清除過一堆假骨董、假字畫、外加一些把手斷了又接的搖椅、蟲蛀了多處的摺疊床、各種陶的、瓷的、木頭、石頭的擺設,這些留著不增值、賣也不值錢的東西,送或丟都好解決,只有一屋子到處放、四處塞的書想報廢都難,有些字體細小、裝訂厚重、版本老舊、紙張都泛黃了的,根本沒有保留價值,真要看,相同的書有更新的版本、更大更清楚的字,曾經詢問過幾處圖書館要不要接收,答覆是不要,所以除了自行送回收,都會區連收廢紙的小販都沒有,可我還是扔不了,因為家裡有位頂著中文博士的嫡子不同意,我曾經清理過一些外皮破舊、看起來沒甚麼價值、我看不懂、以為大概也不會有人看的書,誰知道有一天他找不到某本書,還發現已經被我扔了不少,就算定是我扔了,氣得跟我大吼大叫,我本就覺得他的個性、喜好、生活習慣、價值觀、人生觀都跟我隔隔不入,都懷疑當初是不是抱錯了,不過就他對書的態度,不但連廢紙都不丟、那種滿室零亂、書看到哪放到哪的劣行,父子如出一轍,DNA應該沒錯吧。
 房子若是夠大自然有空間隨意擺放各種物件,如今住的坪數小,再被那些書堆擠成陋室的環境已無生活品質可言,只聽說過年輕人嫌老人愛堆放不整潔的,我恰恰相反,攤上個惜物的後生,只能打理自己權力範圍的物件,管不著、不能管的只好視而不見。
 人也好、物也好,想開了都是數十寒暑的俗世塵緣而已,緣起則聚、緣盡則散,如花開花落,只要曾經擁有何必堅持長久,看似無情,其實在乎的是過程不是結果,不留戀才沒有負擔,算是我自圓其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