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二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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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盈君

身穿純白高領棉質衣、灰黑羽絨背心,寬褲是下著。以上,都是友人贈與。

我已一年多沒買衣服,看著那些快時尚、平價美學,我的眼球熱切轉動,好似悠游花團錦簇的苑囿,心坎吃甜點,但我總是匆忙離去,不再駐足與留戀。

以往下班時,我總是忘情於百貨公司,挑選華服與當季流行的裙裾,為的是戀人的目光,或者也不顧戀人的目光,而只是討好自己。試衣時我歡然於勤奮運動後的胴體,曾經在青春期被他者譏為肥胖,「瘦」於是成為我的美學主張,我力促自己成為衣架子。

夜晚我四處遊逛,從城東走向城西,從百貨公司走入夜市平價服飾,一件件地挑、一件件地買。有些衣服耐洗,然而有些不耐的,沒了豔麗色澤的,衣服纖維皺縮、衣板子孱弱坍塌者,則被我毫不留情一件一件地丟。

流連街坊的日子,我以華服作為裝飾音,也許內裡空虛,所以需要這樣過日子。那時,我是填補夜的粒子,是時間流裡的泡沫。

 

猶記商家的走廊上總有幾位神祕女郎,她們臉戴笑靨與濃妝、著短裙,每當路過都會喊住我,要我留步聽她們訴說。我深知那是什麼行當,於是常快步走開,但也虛榮得感到可喜,畢竟是我的外形讓她們如此。

後來因為疫情,封閉期間運動量變少,腰際肥滿了若干吋,從前的衣服都太小了,要不就是還能穿,卻襯不出體態之美,圓裙嘴銜粗幹,連身長裙的鬆緊帶則被撐成變形。

我於是又一件件地丟。這回是細心地摺疊後再放進塑膠袋,彷彿告別的儀式,甚且是告別過去的自己—一段感情、一些記憶,對「美」重啟判准,而如今則成為健康至上的使徒。或許年近中年,華縟已不重要,它們雖仍在我的排行榜中,但已非前三,目前只珍愛家人、摯友與閱讀。

然而衣櫃並未輕盈,它生來仄小,只有雙開門、兩層斗櫃。但這樣也好,當空間、物與人互相爭地時,唯不能割捨的,只有人在其中是否感到舒服自在,於是我怎可能讓渡空間給衣服,於是總安於節制。

打開衣櫃,攤在眼前的冬季衣物多為友人所贈,她們的穿衣哲學在我身上拼貼,我的穿搭於是成為同事口中的風格多變、時尚的大熔爐,花俏與素樸循環,隨性運動風與甜美氣息交相更替。我樂於每回的實驗。

雖然總為了穿搭而耗去不少時間,甚至多數時候只取自己素來喜愛的針織或牛仔褲,但二手衣滿足我物盡其用的理念,甚至有文章提及,交流衣物或二手衣租借將成為未來的趨勢,倘若如此,我也能在這方面追得上時代的腳步了。

今日的衣著依然是二手的,只有背包與鞋襪出於己買。然而我深感滿足,並願將此活成規律,如詩詞的平仄、戲劇的三一律、音樂的迴環複沓,每當吟詠與聆聽時都感到無限心悅、無盡歡愉。我畢竟喜歡簡單的生活,物慾越少,心越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