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重量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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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瑞正

中學時超商流行「重量杯」─1000cc大容量紙杯,隨消費者裝喜愛的汽水口味再結帳。放學後我幾乎天天報到,再搭配兩個剛出爐麵包。傍晚母親正在料理晚餐,見我還在吃點心,不免叨唸幾句。但吃飯時我仍舊胃口很好,且隨我自由。過了一年後身材像麵包發酵般膨脹好幾倍。

幾次男同學此起彼落說:「重量杯來了!」初時以為同學也是流行追隨者,後來發現他們是在消遣我的體態,難過的向母親訴苦,「有人叫我重量杯」她非但沒安慰我,反倒噗哧笑說:「誰叫妳貪吃。」

往後早晨七點母親即帶我到操場運動,炎暑夏日,太陽把PU跑道烤的燙紅,她指著不見終點的前方,「跑20圈再回家」,不情願的快走幾圈,又渴又累。她則坐在樹蔭下看報紙,負氣走過去,「好熱我要回家」,「妳才跑兩圈半而已」,「一下子要跑20圈誰受得了啊」。她發現勸我運動只換來母女爭執,改以其他策略。有時早餐僅有一顆削好的蘋果、晚餐是一鍋索然無味的蔬菜湯,問即被回以「身體偶然要輕斷食」。

人是習慣的動物,胃長期被巨量的食物佔據,已然是大食客的住所。不停的吃,變成最佳抒壓方式。卻伴隨各種難聽的綽號,偶然要置裝時,發現店員都會以,「大一點對妳比較舒服」說詞,而購回店內最大尺碼的服裝。

那時正逢大考在即,父親友人帶我們到某道場,主持者要我們盤腿席地靜坐,虔敬冥想自身元神,心誠則靈。我滿心祈求不再被稱大摳呆、重量杯之名。回程時他見我低頭不語,疼惜的拍我肩膀說:「別擔心,妳定會考得好學校。」天知道我更想擺脫肥胖臃腫,成為有自信的人。

考試後到新學校,新生必須住校一年,從未離家的我忙著適應來自不同家庭的室友、同學,制約又新鮮的生活如我身上的窄款軍訓裙校服,讓我迫切想改變外型。以往只要美食當前即狼吞虎嚥,現在饑餓感不再有。當必要舉箸時,周遭女性都玲瓏有緻,又頓失胃口,強迫吃下幾口,罪惡感卻襲擊胃部。

放假返家,一直想盡辦法要我變苗條的母親驚詫的說:「怎麼瘦這麼多?學校伙食不合胃口?」不以為然的聳肩,「我還是比大部分的女孩胖」。晚餐餐桌同過節般豐盛,看她迫切等我品嘗,努力表現如從前那樣津津有味,下一刻卻跑到馬桶嘔吐。她輕拍我的背,「想吃再吃沒關係」。

幾天下來母親逐漸了解我變瘦的原因,餐後她說:「難得這麼久沒回家,陪我去散步吧!」抬頭見久違的家鄉天空,聞到熟悉的商家街道氣味,我舉起手放鬆的伸懶腰。經過超商,她說:「我請妳喝飲料。」當母親笑著把重量杯及麵包遞過來時,我突然覺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