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薔薇要開了

1896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大寒之日,於南國之境,對於山巔雪花之遐想,是浪尖上的白色泡沫,海風習習,會是山徑密林裡細枝搖擺的嘆息嗎?坐在海邊,坐在海邊的我們,坐在無人的海邊的我們,我們坐在無人海邊看著遠遠海面上的漁船,聽著漁船傳來隱隱的引擎聲像是在念一首詩,像是念一首婦孺能唱不有歧義的詩,不會是李商隱,應該是范仲庵,我聽他吟出「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裡」。

有誰可以不勞而獲呢?

山上飄下的雪花瘦弱得像淺淺一盤剉冰,不加糖水蜜餞和水果的清冰,卻瘋了一群夏蟲,冒著生命危險直往山區奔去,堆出營養不良的雪人。住在宛如瓦缽的盆地的人們,冷是冷了,套上羽絨衣圍上脖圍便能對付過去,老人家要多穿些,年輕人甚至還一身夏裝,短袖短褲。還眷戀著熱情的夏日嗎?韶光飛逝,縱有韶光染色如蛾翠的綺麗,也再不回來了。

大寒後一日,天氣晴。任誰也難料老天對於氣候、溫度、風速和雨滴大小的計較,不該是天寒地凍嗎?我蹲坐小板凳在花圃磨練耐心地將昭和草、野莧、圓葉錦葵和貓牽牛等雜草一一拔除,這昭和草算是外來植物,二戰時,因糧食匱乏,日軍將昭和草種子從飛機上灑落,漫山遍野的任其生長,當時的原住民摘取來和非洲蝸牛一起煮湯。據說原民老者很是喜歡吃那「像鼻涕一樣的(藝術家張恩典語)」滑嫩的湯品。野莧菜既是莧科,當也可食,說是野地求生時就急充飢的食物,看她瘦小又毛茸茸的葉子像是初生嬰兒臉上的細毛,它要等到夏天才肥美,但若是等到夏天它長大了我卻不耐在豔陽下曝曬勞作,所以現在就一併除去。

其實圓葉錦葵不論花型或葉子都十分可愛,五片花瓣每瓣都描上淡紫的放射狀線條,拿一對老花眼睛看去,美得像少年的第一場春夢。新生的葉子皺得心事重重,待眉頭舒展,才漸漸看出互生的葉面,團團圓圓,看著舒服。可是就是有不識稻稗的我在初見時竟然驚呼,「好嬌小的絲瓜葉啊。」一併把她的花也認作絲瓜花了。跟錦葵交纏互生的是貓牽牛,如果只認名字,有時很難想像她到底是何家閨秀,若說長得很像地瓜葉、開著潔白花朵的話,或許就可以描出一個概約的輪廓。畢竟不是地瓜葉,如果直說「白牽牛花」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蹲坐在小板凳上久了也十分吃力,連伸個懶腰都這兒酸那兒痛,太陽也散發出溫暖,一頂斗笠似乎也抵擋不住灼熱感;慢慢地立起身來,走到樹蔭下,擦拭一下微汗、啜一口香茶,看著只才整理了三分之一的花圃,想著,人的思緒不也如不問季節橫生漫長的雜草,要保持心思清明不生雜念無動於衷,可比清除雜草困難多了。

望向慢慢變得比較像一座花園的雛形的園圃時,特意栽種的蔓藤薔薇已然長得有五六歲小子的高度,待她再長高些,伸出一些蔓條,準備開出重重層層的花瓣生成的花朵時,便要架一座花梯,或是一座小小拱門任她們恣意展現風姿。眼下這時,蔓藤枝葉只是綠著、嬌豔的重瓣花朵尚未見芳蹤、不管是拱門或花梯都還在構想中,我卻預見滿園蜂蝶為了朵朵簇簇的嬌嫩花顏癲狂,芳香也撲鼻而來,那時候應該是華美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