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春無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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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小院裡花放不拘時,在春三月,連夜間也聽到花瓣一片翻開一片又翻開一片的動靜,直到花心吐露。

原本坐在屋子裡,一隻老態龍鍾的沙發上面,鋪了一床麻線毯。這麻線毯除了遮蔽老沙發的破舊之外,它竟也保暖。在這個出暖乍寒的天氣哩,窩在它的懷裏看書也是十分愜意。旁邊一座小几,讀累了可以擱放書本,除了書本,有時也會擺上咖啡或酒、水果或零食,常態置放的則是自己鍾愛的瓶瓶罐罐,諸如埃及香水空瓶、忘了原始用途造型奇地的空瓶,有一兩隻權充花器的水晶高腳杯,以及積了許多記憶的灰塵的燭台。這些什雜之物都在燈下發出曖昧的光澤。

閱讀燈是老古董,落地式花藤造型,鑄鐵鍛造的兩藤交纏如蛇,卻分別開出菟絲花,又結出串串葡萄,然後從頂端的三朵花心射出光線,燈泡幾番更新,因此黃光白光間雜著,都不知說它是亮著的還是暗著的。沒事不會去動它,因為它以腳站立那裏約二十年,彷彿就是從土裡長出來似的,而且它重,不是這兩條搬書的臂膀搬移得動的。

院裡一陣陣傳來軟軟的花香,引誘人往院子裡去,玉蘭花是識得的白玉似的小家碧玉,總發出恍如奶品清香的甜味;另一棵花枝上這一坨坨黃色果凍似的花朵正在微風中輕微晃動,端詳著,要想出她的芳名,忽地,屋內微光盡皆熄去,連個逐漸闌珊的意謂都沒!?

停電了?停電了。

返回屋內,摸黑將蠟燭一一搜出,又搜出置放各處的各式燭台,先點亮一根,再引亮另一枝,用其中一枝的火焰融化那一根的根部,安於燭座上,几上、桌上、棚架上、書架上逐個擺上一根或兩根,雖沒有燈火輝煌,但溫潤如琥珀的黃色光暈照在已是老態龍鍾的房子裡的房間,照射在房間裡的咖啡色描金線的家具上、從南亞從東北亞從東南亞買回來的民俗擺飾上,以及混濁如乾掉的血跡一樣的藏紅色地毯上,卻約略有十八世紀神秘的華麗感。坐在一角,看著因為光度改變而變換另一種面貌和氣質的舊識之物,恍佛墜入嶄新的宇宙時空。

院子漆黑一如墨池,難辨一物。若是春時無花無月,此時此刻,也如無夜,正是詩人心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