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賣菜阿婆和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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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秋琪

日日我運動健身完,回家休息一下,就上菜市場,不論晴雨,這兩件事帶給我生活上極大滿足與樂趣。

週一菜場市面清淡,許多攤販商家休息,在肉攤轉角處,我見到一個阿婆大腿開開坐在路旁手推車上,腳邊一只倒扣在地的藍色塑膠箱,箱上兩堆深綠色葉菜。她頭低低,十分專注地削菜梗外皮,削好皮的已經疊放成一堆,另有一小堆尚躺在地上等待著阿婆。我想,繞完市場再回頭找她。那時她應該可以削完了。

我繞一圈回來,她還在削。我問:「這是什麼菜?」

「油菜花。」

「多少錢?」

「三十元。」

「我全要了。」

「妳先去走走,等我削完。妳再來。」

「沒關係,妳慢慢削,我等妳。」

我在她旁邊蹲下看著她,想起小時候在屏東外婆家,春天農田休耕時,土地上種滿油菜花,小白蝶飛舞其間,田野一片明黃亮綠。農人種油菜花是為春節後春耕的綠肥作準備,一般不灑農藥。

此刻市場窄巷內人車稀少,賣菜阿婆削皮速度很慢,慢而仔細,陽光灑在我們身上顯得格外地安祥,格外地靜。我呆呆看著阿婆,阿婆全神專注在手上的青菜梗。她的指節粗大略略彎曲,膚色泛黃,指甲卡一條條細細黑泥,手背青筋突起,右手食指頭包著橘色繃帶,拿著白底碎花紋路的小刀極為耐煩地一刀刀輕輕削著。有一股讓人想靠近她的熟悉感。

終於削完。她問我:「妳說台語嗎?我小時候家窮沒讀書,嫁人後,生了一堆孩子要養,沒時間讀書。」

「我會台語。」

「妳要怎麼煮?」

「用水汆燙。」

「妳可以先放點油,不要多,加點蒜頭,快火翻炒幾下,蓋上鍋蓋悶2到3分鐘。」

「好,謝謝。」

「刈菜一起賣給妳,好不好?只要20元。」

「好,可是我吃不了這麼多。」

「沒關係,妳可 以包上報紙放在冰箱的菜隔。要炒時,提前把菜拿出來泡水1到2小時,它就會活過來了。」

阿婆用「活」形容青菜的解凍,讓我心中顫動了一下。

 

我給阿婆一百元,告訴她不用找錢。她硬要找零錢五十元給我,說:「我不可以這樣,謝謝妳,謝謝妳。」

回家後,我用水清燙,加鹽與橄欖油。入口慢慢咀嚼,青菜汁液在口中漫流,微苦。吃完,舌齒間沿食道而下有股清甜回甘的美味。那是春天的滋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