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寄情都歷天空之鏡

　文、攝影／翁少非
　都歷（阿美族語Torik譯音，把物品固定或編織之意）位於台11線124公里處、都蘭與成功漁港之間，其臨太平洋的一段海岸線呈C字型，就像螃蟹那對往前伸的大螯，緊抓沙粒不讓潮水帶走，經年累月堆疊，終至鋪出一大片的沙灘。
　這片海灘的沙子是黑色的，跟澎湖望安的白沙迥然不同。望安的沙粒是貝殼、珊瑚的細殼，被海水不停的摩娑滾圓，每顆沙粒都變得晶瑩。曾經連續五年的暑假，我來望安帶兒童團體活動，當得知這兒是綠蠵龜產卵繁育後代的棲息地後，更加深對它的喜愛，每次來，總喜歡蹲下來掬把沙子，感受這份的潔淨與美麗。
　相對的，都歷沙灘坡度平緩，加之黑沙含有礦物成分，沙粒遠比望安的小，沙地細緻紮實，較一般的沙灘硬，退潮後海水薄披，濕潤的沙灘變成鏡子般，映現居其上之物，或是日月星辰，或是天空色調，或是多變的雲彩都清晰如寫真，因此被美稱為「天空之鏡」。近來，由於網路極力推薦，已成為東海岸爆紅的IG打卡景點。
　前些日子受Sicwy邀請，參觀她們部落青年文創會辦的「都歷市集」，便順道去天空之鏡一遊。從福德宮旁的小徑走，不消幾分鐘就聽到濤聲。來時適值漲潮，一波波的海浪哼著低沉的調子，走三步退兩步的迎向我。所幸，沙灘沒有全然被佔領，風兒只偶來淘氣翻滾，午後的陽光還算溫煦，藍色的天空也幫忙留住幾縷的雲朵，使得我仍能目睹天空之鏡的奇景。
　果然，沙灘上看到的不是沙，而是天空的景色，有藍天有白雲。人站在這兒就像站在天空裡，雲朵一蹴可幾的飄落地上，要與之同框輕而易舉，有幾位年輕遊客忍不住彎身去掬捧，不覺令人莞爾；而一對著短褲的嬤孫，光著腳丫在沙灘天空盡情奔跑，紅藍衣衫鮮豔的倒影，也跟著歡笑聲到處奔跑。顯然，這沙灘不只是靜態的、大自然的，這兒也匯集了人們的歡愉。
　若從沙灘直直望向遠方，先是沙灘上的藍天和白雲鏡影，接續是湛藍海水和滾白浪花，再接續是蔚藍天空和朵朵白雲，陸海空連結一體渾然天成，置身其中讓人有如夢如幻之感。而，這樣的沙連海、海連天共藍白色一調，不禁使我想起王勃《滕王閣序》裡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王勃（公元650-676年），初唐時代詩人，他和擅長邊塞詩的楊炯、寫出「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名句的盧照鄰，以及精於七言歌行的駱賓王合稱「初唐四傑」。滕王閣，位於江西南昌贛江畔，唐太宗之弟藤王李元嬰所建，與湖北武漢的黃鶴樓、湖南岳陽的岳陽樓並稱為「江南三大名樓」。
　王勃在26歲（一說是14歲）時途經，值洪州都督閰公重修滕王閣畢，在此餞別新州刺史。閰公原希望女婿作序以彰其名，不料在假意謙辭時，王勃提筆而成這篇古今傳誦的駢文：全名《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不僅讓閰公大驚，讚嘆其「此真天才，當垂不朽矣！」，也讓滕王閣因此更聲名遠播，引來歷代不少名家到此吟詩作對。
　我亦久慕其名，趁2014年到南昌參加旅行業聯誼會時，抽空搭計程車前往。當時滕王閣正在整修，沒全部開放參觀，我並不介意。滕王閣的飛閣翔丹、雕龍畫棟、流光溢彩，其瑰偉絕特雖美，事實上，我更渴望一睹王勃當年在滕王閣「披繡闥，俯雕甍」所看到的贛江景象，為何讓他能寫下這千古流傳的佳句？
　於是，我倚欄眺望、俯瞰贛江許久，窮目尋找那齊飛的孤鶩和落霞（一說是飛蛾），以及共一色的秋水與長天。然而，岸邊景物已大不同，早被高樓大廈所掩，瘦弱的河床只見垂著手的挖泥機，不見「山原曠、舸艦迷津、漁舟唱晚、雁陣驚寒」之景。畢竟，我來晚了。不僅季節、時辰不對，日子已過一千三百多年了呀！
　千里迢迢來到歷史現場，尋古不著有點失望。但，奇怪的是王勃給我的這幅詩意：繽紛絢爛的落霞、孤鶩飛越寬闊江面、秋水與長天交融一體的畫面。卻沒有因此而減損、幻滅，仍存腦海裡繼續美麗，讓我深覺慶幸。
　天色逐漸灰暗下來，天空之鏡逐漸被潮水淹沒，我站在岸邊遙想：27歲就去世的王勃，壽命若能再長些，像杜甫到59歲、李白62歲，以他的才氣必能創造更多更美好的作品，博得「詩神」美譽也不難。
如同在望安的沙灘，我用心靈的酒窖，去甕釀大海與綠蠵龜的情感；在都歷天空之鏡沙灘，我用古今的長河，去連結王勃千古名句的美感意境，寄情如幻如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