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鄉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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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馨尹

語言課上和越南學生們談起了臺灣的傳統市場,學生們問我:「老師喜歡傳統市場嗎?」「喜歡。勝過超級市場!」我眼帶微笑的回答。

下課後走出教學大樓往停車場去,有個想和我學西班牙文的學生叫住我:「老師,天氣很熱,你怎麼不撐傘?會曬黑啊!」我笑笑回她:「不熱,我也不怕黑啊!」「真的嗎?」「是啊!之前在中美洲我可是比現在黑呢!」我瞇著眼道了再見,頭頂上的烈日熱情是那麼赤裸,無處可躲。我快步往前走,不一會兒,進了車裡,打開呼呼聲作響能醒腦的冷氣,想起在尼國時,我愛逛傳統市場,但住的社區到十幾公里之外的市場是趟遙遠的路,只去了兩趟,扛著大包小包擠公車的回程,是烈日夢魘。後來,住處附近社區外國人漸漸多了,在幽靜的社區小路旁發展出農夫市集。於是,每週五至週日早晨八點到下午一點,成了我每週補充新鮮蔬果的日子。

但大部分時間,隨處都有的連鎖超市是我日常採買日常用品與肉品最常拜訪的地方。逛超市吹冷氣,在每天外頭豔陽高照、室溫長達三十五度以上,炎熱氣候的尼國,是一種享受。尤其,尼國的大型超市佔地大,貨物依不同類別工整被安整於一排又一排的貨架上,區隔清晰。儘管品牌不多,但該有的應有盡有,物品一目了然。

超市中我最喜歡在義大利麵的隔架區域逗留了,每每看著各式各樣不一樣品牌、不一樣形狀的義大利麵,總能勾起我的購買慾,而且,價格很親民,比起我有時想煮亞洲菜需要的亞洲味醬油價格可愛。

回台灣快兩年了,甚少逛超市,因為和家人同住的我被照顧的很好,柴米油鹽隱身到我生活的角落,不被關切。加上疫情影響,日常用品幾乎仰賴了網路通路,超市或大賣場,不在我的日常模式裡。直到八月中搬到中壢,重啟一個人的生活,逛超市又成了我的日常。有天,朋友來,我在全聯福利中心的醬油區呆住許久,朋友問我怎麼了。我說:「台灣醬油好多種,每一種都好便宜喔!」朋友看著我的沒頭緒發言也傻住。而我,失神了。

在尼國,他們也有尼國式醬油炒飯,加入的醬油是中美洲特製醬油。那個味道有一點像烤肉醬,一種加入了醋味、醬油薄味的醬油。他們總是被擺放在我想買的金蘭醬油、龜甲萬醬油旁,顯得價格親民。那時的我,常常思忖有需要買一瓶小小瓶100ml不到卻要3、400元的醬油嗎?因為我可能不常用,這樣會不會是一種浪費?但我往我的推車放入一包包義大利麵、起司、氣泡水,改變了飲食習慣。那時的自己,把鄉愁壓扁,塞到放著我想買的醬油櫥櫃中,轉頭去拿義大利麵、起司和氣泡水,直到積壓至某一天鄉愁爆發時,才去將醬油拿下,不在乎價格。

朋友說:「你一個人,需要這麼大罐!?」我:「對啊!」我沒有懷疑的拿下最大罐包裝的醬油。

今天,打開滿滿的冰箱,發現了兩罐大醬油:一罐是清醬油、一罐是蠔油,這是在尼國時只有思念家時才買的,但現在,他們卻成了我思念尼國那段想家時光的回憶。晚餐後,切開爸爸種的紅心芭樂,青澀又乾爽的口感,是爸爸種在老家外,默默生長,不張揚的果實纍纍了。雖然沒有認知裡的那些碩大甜又水分足夠的牛奶芭樂那樣討喜,但確有小時候爺爺農地上那些土芭樂的滋味。

一瓶寫著熟悉名稱、從小聽到大,常常嚐到的醬油;外表不討喜、不起眼的小巧紅心芭樂,吃起來有許久不曾嚐到的滋味。長大後的今天,終於了解大人說的鄉愁是什麼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