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左腳驚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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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絹單

彷彿一隻巨大的鐵蝸牛,以沉重緩慢的速率無聲地輾過左腳。

當我感受到重量時,已經來不及把腳從18吋的跑胎下抽走。我用力,疾速的拍打車窗,一聲、兩聲、五聲……。隔音出色的車窗,把寧靜留在駕駛艙,隔絕了外界的吵雜,也隔絕我的疾呼。有那麼一刻無助像雷電閃現。後來,車子停了下來,雪白色BMW335i右前輪銀紅色的鋁圈,以我的鞋子為路徑,旋轉了八分之一圈。

「都紅燈了,你為什麼開車?你在滑手機嗎?」我對著從車子走出來的駕駛發出連珠炮似的質問,接著拿起手機拍下對方的車牌。

「沒有。」肇事的年輕人說。

「要不要報警?」我蹙眉低頭,抬了抬左腳,又抬頭望向左前方的派出所。

年輕人留下電話,說有急事要處理。我惦記著遠方的家人,於是省去了報案的動作,騎著機車離開事故現場。

返鄉後到國術館敷藥,白色繃帶下隱隱作痛,只能一跛一跛的走著。冰敷著出現瘀青紅腫的左腳,不禁問:細瘦的腳盤承接了多大的重量?會不會骨折,有沒有碎裂?以後會不會不良於行?萬般思緒雪花狀飄落,愈積愈厚,難以消融。

沒有報警立案,如果肇事者不願意負責,是不是只能自認倒楣?我是不是在一念之間做了錯誤的決策,一整夜恓惶不安,早已無心欣賞天空一輪皎潔的滿月。隔日到交通隊備案,警察仔細詢問當天發生的狀況,在電腦上逐字的敲下記錄。重述事發的經過,心裡的恐懼與擔憂又多了一分。

中秋假期結束後,到骨科診所照X光,醫師說沒有骨折與碎裂。閱人無數的醫師說,車速不快,有球鞋保護,所以避開重大傷害。除此之外,可以說還有一點小幸運,那顆懸掛的心,終於不再叮咚搖擺。十日後,和年輕人相約警察局碰面,寫下和解書,讓事件劃下句點。

後來,紅燈亮起時,總會多留心觀察身旁的機車族,有人雙腳張開著地,如魚的雙鰭平衡身體;有人單腳為柱,如紅鶴頂住天地,姿態各異。而我悄悄的改變習慣,收攏左腳,放下右腳,尋求安全的空間。

至今,有一道宛如墨色筆劃過的痕跡,深深地咬住左腳的鞋面,心裡留著一抹陰影。也許再過一陣子,時間走遠了,記憶淡了,我就能穿越恐懼,抵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