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蕃薯囡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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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振裕

冬至一過,北風在南台灣揚起寒意時,也是蕃薯成熟,香甜鬆綿的時間,向晚瑟瑟的涼風中,若摻著陣陣的烤蕃薯香,哇~那最是引人垂涎,要轆轆飢腸翻攪不停的人間美味。

故鄉盛產番薯,生長於斯土的孩子,有著與這塊土地親暱的別名─蕃薯囡仔,我喜歡且與有榮焉的成為當中的一員。

蕃薯在我小的時候,那個父母經常忙到得要孩子料理三餐的年代,香甜鬆軟的烤蕃薯,飽足了我們虛空的肚子;當躬身俯於長養萬物的泥土,撿拾農人遺漏或特地與人分享的大、小蕃薯時,那廣袤的原野上,北風呼呼掠過耳際,一一叮囑我們這些蕃薯囝仔,永遠牢記泥土的芬芳,還有蕃薯沉靜於土下,豐碩自己、給人甜美的謙虛,都是蕃薯囝仔共有的經歷。

早年秋、冬遞嬗交錯、曖昧不明的時間,假日是撿蕃薯的好時機,此時,壤土裡蘊藏的蕃薯,條條碩美,農人正忙於收穫,小娃兒舉出自家的鐵耙俐落的繫在鐵馬上,把手懸著竹籃,夥集的左鄰右舍,一行人少說也三、五成隊,腳一蹬便往田野出發。

收成的蕃薯田人氣鼎旺,水牛犁出赤條條的蕃薯,很快就被揀聚成一壟壟的金黃,那些拇指般大的小不點「蕃薯子仔」就汰散各處,供人揀拾。所以,田裡除了收成的農人外,還散著前來揀小蕃薯的大人、小孩,至於收穫如何?這得各憑本事。手腳伶俐、動作敏捷的,竹籃裡的小蕃薯很快的就聚攏成丘;聰明的娃兒,還知道田畝角落,是牛犁難到達的黃金地段,有時舉得半天高的鐵耙往下一劄,隨之而起的往往是一條緊抓著耙釘不放,令人眼睛一亮的大蕃薯。

「哇~嗚!」這時周遭便響起一陣驚喜歡呼,幸運的得主,總是滿足的把它擺在竹籃的最上頭,回家後,涼冷的氛圍中,有頓鮮甜的蕃薯粥是何等的幸福。

大蕃薯人見人愛,但除了幸運偶得,沒有人會順手牽羊越矩偷取,這是我們的行規,大夥兒自然遵守,彼此都珍惜地主肯讓人揀拾蕃薯的機會。

向晚瑟瑟的涼風中,當炊煙裊裊升騰,空氣中瀰漫著柴燒味時,便是娃兒燒洗澡水兼烤蕃薯當點心的時間。灶口上大鼎裡的熱水滾滾騰沸時,柴火也將燒盡,趁著餘燼熠熠未熄,挪個空位,擺上小蕃薯,便安心的遊耍去了。烤熟的蕃薯,那股香甜的美味,會隨著涼風陣陣的拂送,聞著的人會此起彼落著提醒:「是誰在烤蕃薯呀?」任誰都難忽視那香甜的氣味,從沒健忘這檔事兒。

涼冷的夜晚,洗個熱水澡後,再撥條熱騰騰的烤蕃薯,先前的辛勤揀拾,此時都能獲得一種幸福的補償,咬一口溫暖軟綿、甜蜜的烤蕃薯,填補了童年時缺乏零食的不足,更醞釀了成長後的甜美記憶,每每在涼冷空氣中與香甜的烤蕃薯香偶遇時,那股幸福感又不經意的被喚起。

我是個蕃薯囡仔,也樂當個蕃薯囡仔,因為那奔騰的血流裡有著與土地最親暱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