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莫忘《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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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蒼多

我從網路上購得《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的原書,書中夾著一份「現代主義傳統」的授課進度表,想必是美國某大學的英國文學課的專題研究授課進度表。課程表列出所要研討的作品,包括薇拉.凱瑟(Willa Cather)的《逝去的玫瑰》、班.赫特(Ben Hecht )的《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的三部戲劇、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的《角色》、T. S. 艾略特( T. S. Eliot) 的《荒原及其他詩》,以及維尼妮亞.吳爾夫(Virginia Woolf)的《達洛威夫人》等八位作家的作品。

最讓我震撼的是,班.赫特的《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竟然然與奧尼爾、艾略特、吳爾夫等人的作品平起平坐,且在進度表中分兩次研討,可見其重要性。同時我也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自慚形穢,竟然不知道赫特也是現代主義的一份子。

其實,在我所坐擁的書城中也不乏赫特的作品。他寫了非常多各種類別作品,為好萊塢寫了很多劇本,也為瑪麗蓮夢露捉刀,寫了她的一本自傳《我的故事》,也寫了一本名字很特別的小說《我憎惡演員》。我一直懷疑,台灣除了早期錢歌川譯的〈玫瑰花魂〉一篇之外,為何始終沒有赫特的翻譯作品面世。

赫特是以勾勒似的文筆寫出《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中的六十四篇小品,大部分都句子簡短,節奏明快。有時他的小品文像速寫,簡單的幾筆就描繪出生動的情節與情景,言簡而意賅。我們們寧願說它們是小品文,而不是極短篇。就算其中有幾篇,會有一堆意象湊在一起,看不到動詞,但這些小品文也會有其獨特的效果。

誠如亨利·賈斯汀·史密斯在前言中所說的,赫特秉持一個「大理念」寫出這些小品。這個理念就是,「生命就隱藏在一般所瞭解的新聞的邊緣後面,隱藏在時常以平淡和沒有想像力的方式所敍述的新聞的邊緣後面。」赫特的很多作品,都是他在深夜遊蕩芝加哥街道時,以新聞體寫成。我們可以說,赫特的文學力量的第一次釋放就是在《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之中,而他的寫作動力,是來自「對於表達欲的需求、對於使用精巧文字的自豪、對於城市及其人性類型的強烈興趣。」

關於「使用精巧文字」,我可以舉幾個例子。在〈裝飾〉這篇中,赫特使用了以下的意象文字:「漂亮的小女孩露出渴望的眼神向前傾身,嘴唇張開,模樣像是努力要跟那嬌美的手中所抓著的洋傘約會。」在〈李新的心靈〉中有兩行詩很具現代主義意味:「夜裡月亮出來,年輕的藍天老了。/很多年輕人看著年老的天空。」在〈爵士樂隊印象〉中,赫特說「文明興起、衰落又興起。軍隊、神祇、種族已被歲月嚼成微粒」,給人異樣的滄桑感。在〈一個老觀眾說話〉中,赫特對一位舞女的描述也很具現代詩感:「妳為其他人跳舞,妳的兩腿也許像兩個春天的早晨,妳的身體也許像一朵美麗的笑。」

赫特在《芝加哥約一千零一個午後》中確實對城市及其人性類型的很感興趣,他幾乎寫遍了各種行業,甚至各種種族,包括華人。他以巧妙手法描寫眾生相,有可能顛倒眾生嗎?

就情節而言有幾篇令我印象深刻。〈拍賣者的妻子〉描述一位拍賣者娶一位熱中於購買拍賣品的妻子,把丈夫給她的錢用來買丈夫所拍賣的東西。在〈唐吉訶德和他的最後風車〉中,我們看到一個人在破產自殺所前夕,於酒吧中用剩餘的錢大請陌生人喝酒、吃飯。〈喜歡奢侈享受的人〉則描述窮苦的妻子,把錢都花在丈夫的葬禮上,以致將來沒錢教養孩子。名為〈豬〉的一篇讓人想起黑色喜劇,講的是一個丈夫去參加派對,摸彩摸到了一隻活生生的豬,為了把豬養在家中的浴缸,打傷了妻子,而他為何堅持要養牠?赫特用一句話輕輕帶過,實則耐人尋味。另一篇〈米希金的晚禱〉也類似黑色喜劇,描寫幾個猶太人坐火車沒買票,為了逃避查票躲在座位底下、集體做晚禱的鬧劇。而〈偉大的旅行家〉更極極盡嘲諷之能事:所謂的偉大的旅行家,他所在意的唯一事情竟是「我己經環遊世界了。」

其他不以情節取勝的各篇,也各擅勝場。

我要說,我在《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原書中所夾著的那份「現代主義傳統」的得授課表中,發現赫特的此書被列入其中,有如抓到一尾漏網之魚,漏網之魚莫非更鮮美?鮮美之事要趁早宣楊,以免走味。

正值赫特去世60週年及《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出版100週年之際,愛讀書的朋友,莫忘《芝加哥的一千零一個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