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赤足走過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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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澤
 我常想,人生總有很多偶然,因為偶然,帶來一些驚奇。
 住在玉里的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竟然有些莫名的寂寥和惆悵。
 只是孤單一個人的緣故嗎?
 堆開窗,我看著遠際漆黑的天空。早忘記今天是初幾,月圓或月缺;天色昏暗,沒有星光也沒有月華。或許是這樣的氛圍讓我有點迷茫。也或許從來沒有過的旅行經驗,讓我陷入一種離群索居的情境。
 第一次,我跳開人群一個人來旅行。只拎個背包,從台東搭著公路班車,肆無忌憚的看著沿途風光,也肆無忌憚讓腦筋胡思亂想不加約制。覺得很享受這種從來沒有的思維。
最後,讓自己顛簸來到這裡。
我挑了一家小而簡陋的客棧。老闆娘說,有冷氣的房間另加兩百。我搖搖手,心想都入秋了,屋裡有個電風扇應也足夠。
放下行李,街道燈火還算輝煌,車輛人潮依舊熙熙攘攘,在晚餐的這個時刻。
經驗中的玉里其實沒有多大改變,一如東部的多數鄉鎮。一樣的街道,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群。就連小街旁的麵館,家家都掛著「玉里麵」的招貼,也一如以往。
 一碗「玉里麵」帶著有多少人的兒時記憶。這個記憶不只是那種油蔥氣,也不只是那有兩塊薄薄豬肉片的台灣油麵。流傳百年的小食,或許正是刻劃早年東部鄉間先民勤苦簡樸的身影和歷史的陳跡。
 人物會變,景致會變,有時,行為也會跟著改變。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個人的旅行,我們好像習以為常一些制約,也習以為常一些既定的模式,包括思想,包括行為。
 夜宿玉里算是自己的一個開始,一種嘗試。沒有什麼目的,也沒有什麼想法,只是隨興去走走看看。或許不設定目的的走看會帶來一些人生過往的驚奇也說不定。
 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是不是常常預設立場,常常因此對號入座,把人生弄成千篇一律的樣板?為了這個樣板,把人生有無限可能的美麗弄得了無生趣。
 在胡思亂想中,我不知不覺邊繞過了幾條街道。
 街燈之下,我看到一間剩存的小屋。
 那是一棟有一道木頭的橫梁,間夾木質的立柱的老屋,中央門扉開著大廳,兩旁則是廂房。門柱之間是灰色的石灰牆面,配上屋頂老式的台灣紅瓦,綠色梁柱,除了在台南白河地區外已很少見。
 從建築格局裡,多少看得出台灣島民移徙的痕跡。
 我站了好久,未得同意我不敢拍照。有時眼睛也是最好的相機,我仔細的把它掃描進腦海裡。
 我說掃描是真的,因為那晚過後的第二天早上,當我徒步走往山邊的聚落時,我就發現兩處跟鎮上街道上同款的屋宇。同款屋脊,同款瓦頂。它就靜靜的佇立在小村落的一隅,靜靜的注視眼前花東縱谷盆地上連綿的稻浪。都快結穗了,這「十月冬」收穫季的青禾。
 我盯著小渠灰褐色的流水,像極了故鄉泥火山偶爾噴發的泥漿。農民告訴我,這水從卑南大郡引流而下,是這樣肥滋滋的水,種出玉里,富里遠近數百甲香甜可口的好米。
 我望著這片稻浪,一尺高的青禾昂首鼎立。阡陌縱橫不像西部平原農地重劃後的整齊規則,但正是沒了直角正交,才多出一番自然野趣。
 我看到了阡陌中長著野草的田埂。沒有殺草劑噴過的乾涸枯黃,沒有玻璃碎片和塑膠袋。沒有半絲汙染。
 我有些激動,趕忙脫下鞋襪,赤足走過田埂;只是想讓野草刺過腳底,只是讓光腳丫接觸泥土。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的記憶。
 我慢慢走過幾條田埂,幾隻青蛙受了驚嚇跳入有些水痕的稻田裡。
 我索性赤足踩入稻田,田裡濕軟的泥土瞬間淹沒了腳踝。剎那間,我回到小時候家鄉插秧時的情景。
 只是故鄉有太多的變遷,我們已經找不回從前。
 赤足走在田裡,我暗中許諾自己,從現在起,一個月中一定給自己幾天假期,搭車走路,我要好好的放開自己,走進台灣這一塊溫養我們的大地。體驗它的呼吸,親聞它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