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甜廢墟〉小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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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曉頤
 一直喜歡法國詩人博納富瓦,一位熱愛光,以詩還原「在場」的詩人。有次讀到大陸詩人兼翻譯家包慧怡對博納富瓦詩的形容,美極,「他短短一個句子,一只手伸出去觸摸一個杯子,他說,光亮的水從融雪的手上融去。」包慧怡認為,博納富瓦有種能讓事物「儀式化」的魔力,「我覺得這是一個有魔力的瞬間,他賦予日常的,被重複太多次的,被消耗太多次的,而早就被我們忘記了的這個動作,一種特別的意義。」
 好美的小小儀式,魔力的瞬間。
 而且是,日常生活中被重複消耗太多次,已然被忽略的隨手動作。想來,在我們每天的生活裡,有多少如此美好卻被忽略的一瞬?我們總是趕忙於各種大小事務,許多美好的一瞬,彷彿無暇也無力感受。偶爾,我問著自己:可否善待自己呢?
 這兩天抱恙。今晨雨霏,我照平常生活步調,吃完早餐,看書一上午。由於抱恙而精神靡然,一上午,我只是很隨興地窩在湖水綠軟沙發上,捧著一卷詩集,很隨興地讀了幾首而已。或許,這已經是很美的小儀式,善待自己的方式。
 天氣好的時候,鮮果般的日子帶來新鮮的注視,橙汁的陽光斜射,籠罩我鍾愛的舊餐桌,一襲淡金色的薄桌巾忽隱忽掀。
 或許,天光的桌巾,實用性還包含:能用來以淚拭淚——桌巾也有雙閃爍泛淚的眼睛。家具和擺飾都是野生的靜物,飽含感情的生命體。不用久久凝視,只需有水氣的一瞥,就能以靈暈回望你。
 為自己倒水的時候,我想到博納富瓦的詩句,突然想要調蜂蜜,讓水杯帶點金蜜色地透出手指,玉山上的雪,就這麼潔潤地融在指縫間。如果犯錯呢,如果水杯打翻了呢?姑且安靜擦拭自己打翻的生活。哀零或喜悅都好,總可以再次自我允諾:寶愛自己,好好生活。
 彷見另一個小小的、溢出邊界的儀式,金色千羽鶴飛出去……
 還原此時,陰雨綿綿。醒來,一起聆聽水的耳語。聽。也許睡前才被夜晚勾起的懷舊感,會順勢埋入白晝的臂彎。夢裡的注視延長,月光絲襪延長。即使微恙,氣息奄奄,我彷彿可以看到晨雨的織巢,水的耳語帶著孩子般尖新的顫音和日子彩沫。我愛如此液態水晶叮噹碰撞的空氣。我總是深愛這個世界。想起馬奎斯被法總統親頒騎士勳章時,總統對他說:「你來自我所熱愛的那個世界。」馬奎斯為之熱淚盈眶。
 每天總有許多小小的儀式、韻律節奏,使我們婷婷被放回世界。夢裡的注視延長,眼淚延長,白鷺的航線延長。我你驚奇於白色翅膀敞開、拍動的樣子,頓時發現,就像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