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萬物靜觀皆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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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丹

夜風撫頰,步行於合歡山上的小徑,在伸手不見五指中摸索。由於不確定觀星平台的準確位置,內心似乎因迷失在黑暗中而恐懼顫抖。至今,我仍將那一夜留下的震撼烙在心底。

遠離塵囂,十四歲那年第一次拋下城市的霓虹走入山林,也第一次夜宿於深山的擁攬之中。從大馬路乘著遊覽車入山,不久開始蜿蜒,道旁招牌也隨之發育成綠樹,蓊鬱之中,隨著嚮導的帶領踏上合歡山。先是一段階梯,然後礫石路,緊接著手腳並用上攀的斜面,我快步疾行,別人口中的山頂美景成為督促步伐的一種憧憬,在腦中巡迴不散。伴隨著崎嶇岩石路轉至石砌平台,最終登頂了。在嚮導之前攻頂,我佩服著自己的體力。山頂果然不俗,空氣冷冽清新,夕陽穿著白雲裙擺,顯得動人。相機快門聲此起彼落,領路人也悄悄登頂了,靜靜坐在一旁,整理口袋中幾顆石頭枯枝。天色漸暗,人群散去之後的觀雲平台,三四二二標誌靜立,一旁鐵杉樹下,躺著嚮導留下的石子枝條。

在山莊晚餐之後,小憩片刻便出發觀星。入夜的山間籠罩著月色,微光在林葉中穿行,風也輕聲在耳際低語,隱身在夜色中的蟲兒更是於寂靜中盡情嘶喊。被要求關上手電後,周遭正式進入黑暗。手足無措的人群在失去視力的狀態下繼續跟著安然於漆黑中的導遊前進,我不禁讚嘆他神奇的夜視能力。片刻,隊伍停了下來,席地而坐在森林的覆蓋之下。他要我們闔上雙眼,安靜體會自然,我輕輕關上眼皮,自此陷入更甚劇的黑暗。一段時間過後,彷彿某種奇妙的感官增長著,周遭慢了下來,我清楚感覺到萬物的鼻息,包括出門時的貓頭鷹叫聲,我似乎能準確斷定牠的位置。風刷過葉面的窸窣,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甚至感受水氣在毛孔竄行,將我的身體和周遭的樹木交融,在夜風中搖曳。

一切感官被無限放大,就像我本屬這裡,山的呼吸如此規律有節奏,和諧的和心跳融合,我不再是這片山林的過客,那一瞬間我已屬於天地。看著我再次睜眼時驚異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好像是預料之中一般。我瞥見天邊的月牙,也優雅地韻起嘴角。那天最終沒看到星空,但那漆黑中的印象,早已在我睜眼之時在心中銀河點點閃爍。

隔天的歸途,我已學會放慢腳步,不去追逐終點,留心於沿途曾經錯過的風景。岩石中罕見長出的花朵,路旁杉樹尚未褪去的冬末衣裳,甚至是斷崖延伸出的寬廣視野,這片土地遼闊而充滿生命力。微涼山風持續伴我前行,抵達山腳的那一刻,一切都明瞭了。明白為何他不當第一個登頂的,明白他不將沿路所拾留作紀念,明白了山,明白了天地,也明白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習慣城市的我們,早已被車馬的喧囂鈍化了感官,不再細聽微風,不再感受陽光,僅僅仰賴於眼觀所見,受限於世界所言,喪失原有體驗生活的元神,在庸碌,紛擾的社會疾行,吵吵鬧鬧的當一個生命過客。急切於攻上山頂去欣賞眾人口中成功的景色,而非靜下心來在一步一腳印的旅途中拾得收穫;又執著於帶走本不屬於自我的禮物,而不將一切所得烙至心底,帶上精神繼續前進。

人生本不是一場奔向終點的競速,世界運轉的速度正箝制你我體驗生命,也許只有將自己安靜於心靈的喧囂與慾望之外,用最原始的感官享受每一個當下,才有朝一日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畢竟人生真正的美只能用心眼去體驗。

夜深,我閉上雙眼,思緒隨著微風,悄悄飄至世界一角的寂靜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