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有誰在凝望著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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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少非

夜深了,窗外的風不停地呼呼作響,而你仍在孤燈下端詳黑海的地圖,看著看著,感覺海面似乎也波動了起來。

黑海在古希臘時代由於水色比地中海的水深黑而得其名。你曾經從西班牙搭船橫渡直布羅陀海峽到摩洛哥,從沒有想過要去黑海旅遊,而今怎麼會這麼深情地凝視它?

說來是幾個思緒的轉折:那天參加李民安《畫裡畫外》新書分享會後,回程時拐進成大逛逛,乍見小東路有幾棵鳳凰木的花還戀在樹梢,起初覺得驚喜,後又想到都十月了怎麼還在唱驪歌,真是四時失序,心頭一沉,艷紅的花遂變成燃燒的火焰,腦海裡浮現克里米亞大橋爆炸的新聞,橋面竄起熊熊烈焰,濃煙飄向黑海天空的畫面。

「俄烏戰爭的新戰場嗎?…唉,多慮了,干卿何事…」原先只這樣嘀咕,哪知晚餐後,心思全黏在黑海上,忍不住攤開世界地圖看個仔細。

黑海在地中海、愛琴海東北端,面積約台灣的四點六倍大,如果包括相連的亞速海,它的形狀就像一隻展開翅膀的蝴蝶,克里米亞半島則像掛在上方的鈴鐺,給人一種安和喜樂的感覺。

可惜,由於位居東歐中亞間的交通樞紐,極具戰略和經濟價值,幾世紀來各方常為搶奪控制權兵戎相見,最慘烈的是1853年到1856年間,俄羅斯和英法聯軍爆發的「克里米亞戰爭」,傷亡高達七十五萬人。

少年時代讀世界偉人傳記,依稀記得有好多偉人都曾經歷過戰場的洗禮,如:十五世紀聖女貞德帶領法蘭西軍隊抵抗英格蘭入侵、二十世紀第一次世界大戰瑪麗‧居禮駕X光車去戰地,而這場戰爭南丁格爾和托爾斯泰都參與其中,只不過隸屬在敵對的陣營。

你連忙從書房找出傳記重讀,果然都有大篇幅的描述。托爾斯泰出生於俄國貴族世家、南丁格爾出生於英國上流社會,為何會投入戰爭?做了哪些?有什麼感受?對他們有何影響?

「戰爭就是讓人昧著良心參戰,毫無正義可言」。托爾斯泰曾說,但開戰後,在愛國心驅使下申請到前線,1854年11月7日,二十六歲晉升砲兵少尉的他,來到克里米亞西南方軍港、被敵人包圍的塞凡堡。在陰暗的掩體裡,他提筆描寫軍民協力捍衛國家的小說<十二月的塞凡堡>傳到皇宮,俄皇和皇后看了都很感動。隔年,要塞失守,八月下旬他奉令撤退,看到烈火燃燒的城市,以及飄動的法國國旗,不禁流下眼淚。十月初,受到名作家屠格涅夫來信「你的武器是筆桿,不是軍刀」的鼓勵,決定提早退伍,踏入文壇。七十三歲那年,他來克里米亞養病期間,有人看見他時常坐在黑海邊,雙手托著下顎,凝望著海的遠方沉思。

南丁格爾比托爾斯泰早三天到達戰區,三十四歲以護理為職志的她,帶領護士團從倫敦來到土耳其斯庫塔利的英軍醫院,這地方與塞凡堡隔著黑海相望,收容克里米亞戰場送過來的傷患,兩千多個瀕死的士兵就地倒下,虛弱不能動。

這兒缺乏物資、病床不夠,病房像冰窖。洗臉盆、毛巾、香皂都沒。沒乾淨的襯衫換,頭蝨,惡臭,排水不良,廁所充滿穢物。食物冰冷,廚房不注意飲食的調配和時間,毫無秩序,這些問題都被南丁格爾用智慧與毅力解決。之後,曾三次到克里米亞的戰地醫院督導。她夜晚時常提著燈,巡視六公里長的病房,有病患感動的親吻她的影子,美國詩人朗費羅還為此題詩。1856年7月最後一批傷患離開醫院,當她俯視黑海,看到山丘上排列整齊的墓碑,想到許多沒有被救活的傷患,每每激動不已。

戰爭是殘酷的,很慶幸他倆都能在槍林彈雨中存活下來。也許,正因為經歷這番洗鍊,托爾斯泰得以寫出《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不朽的巨作

;南丁格爾得以晉見維多利亞女王,展開對醫院的衛生問題、組織和管理做一序列的改革。他倆對社會的貢獻,一百多年來至今仍未被世人遺忘。

入冬後黑海的風浪會更大吧,南丁格爾形容傷兵被裝載在船艙和甲板上,越過風浪狂暴的黑海,是一段地獄般的航行。你凝視黑海,是神經過敏嗎?總感覺天空烏雲密布。

夜闌人靜了,除了你,還有誰會在意黑海?嗯,你知道,托爾斯泰、南丁格爾他們也都曾這般深情的凝望著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