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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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彌
 「春來愁似海」是誰說得這麼令人瞿然心驚。
 古人春天好像特別多愁,辛棄疾說:「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不解帶將愁去。」春帶了些甚麼愁來?
 看看古人詩詞,春愁還真不少。最常見的,大概就是世人都常會因春景而引起的年華易逝和親友離別之愁,如秦觀「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昭華不為少年留…便作春江東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可是他說即便是一江春淚都流不盡,若和李清照、李後主他們的愁並論,則難免有些太誇大了。
 李清照「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又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她的愁,有國破家亡,顛沛流離之痛,沉重多了,難怪蚱蜢舟承載不了。這種國破家亡之痛,更甚的當然莫過於 「問君能有幾多愁」的李後主,他以一國君主之尊,淪為苟延殘喘的階下囚,他的愁,又非一般人的處境所能比擬,說是一江春水都流不完,想來亦不為過。
 韋應物的愁是比較多端的:「去年花裡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除了想念朋友,自嘆身體不好,又多了為官不能解決百姓飢苦流亡的愧疚之愁,讀此詩,可感受到他是一個有良心的好官。
 此外還有稱之為閑愁的:「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西廂記裡的閑愁,大概只是相思無奈的心緒,說不清楚,就姑妄以閒愁一筆帶過。
有些則是不好明說,就說是閑愁的,如辛棄疾「更難消幾番風雨」,則真不是閒愁,而是對國家前途擔憂的大愁,所以他才會說「閑愁最苦」。值得一提的是,據說宋孝宗看到這闋詞,心裡不高興,這倒也可理解,因為辛棄疾這闋詞是用比興手法,描繪國事蜩唐的危機,和自己有志難申、無法改變的苦悶。但宋孝宗並沒對辛棄疾作懲處,可見古時有些皇帝,還算開明,沒有厲行言禁,這還好過當今的很多統治者呢!
 春天漂泊在外,思家和想念家人,當然也是人之常情,杜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不是只愁自己回不了家,而是包括了對國家戰亂不知何時可終的憂愁,也是大愁。蔣捷「一片春愁帶酒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春愁,則比較單純是對自身漂泊在外,時光易逝的感歎。我喜歡他在這樣情境,仍看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大自然美好的一面。
 古時這些春愁,多是士大夫之輩的文人寫的,一般市井小民,忙柴米油鹽之不暇,沒時間管春愁,何況可能四季都愁,也沒這種修養,是寫不出來的。
 現代好像沒甚麼人會特別感受和寫春愁。市井小民,也和古人一樣,忙生活,外加了手機等交流工具,都成了低頭族,連天色都不知道了。那還管甚麼春,甚麼愁。而現代社會,當官的難見人文氣質素養,大概以古時的看法應算是「吏」吧!所以也不能指望他們會有甚麼春愁。不像從前當官多是一種「士」,會以自身經驗感受和抱負為文。詩文是他們的人格修養;對春花秋月的欣賞愛好,也是修養的一部分,所以會自然流露對季節或時序變化的感受,並藉之以詩文賦予更深的意涵。
 現代為文的人已多是專業,多了些名利觀,少了些風花雪月情懷,為文要看市場導向。愁的是書賣不出去,那也是四季的事。類似丘逢甲當年「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那樣的春愁,今日很多人又會認為政治不正確,起碼也是不合時宜的!所以我們看不到許多春愁詩文,也就不足為怪了。
 今春不幸,突發新冠病疫情,迅猛蔓延全球。舉世高官要人和庶民百姓都憂心惶惶,不知所措,雖還沒人因它寫出春愁詩文,但這疫情確可說是今人的春愁,而且是「春愁如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