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 早餐桌上的咖啡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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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蘊之

 記得從八歲開始,我們家的早餐便是固定的內容:咖啡配麵包。
 每天早上,我睜著惺忪睡眼,漱洗完換好制服,聽見吐司從烤麵包機跳起來的聲音,便趕快來到餐桌前,媽媽已打點好我們的早餐:兩片抹著「阿羅利真正奶油」的烤吐司、一杯即溶咖啡。匆匆五分鐘吃完,背起書包、拎著便當,上學去。
 這樣的習慣,延續至今。即使已各自獨立生活多年,我們一家四口無論身在地球的哪一端,仍然每天吃著類似的早餐,彷彿沒吃到這些食物,一天就無法開始。不同的是,咖啡從簡便的三合一,換成了咖啡豆;工序從單一動作的直接沖泡,演變成煮水、磨豆、溫蒸、萃取;吐司抹醬也換成了火腿煎蛋、黃瓜生菜。
 三十多年來,我們吃早餐的時間變長了,食材的品質講究了,心情也舒緩了。這反映著台灣社會的變遷,從極度壓縮個人感受、提倡生產與效率至上的經濟為尊,慢慢轉變成對生活質感、生命品質的追求。
 然而,從八歲就開始喝咖啡,這件事讓我吃足了苦頭。「喝咖啡」在八0年代的台灣並不常見,對咖啡因的認識也很匱乏。一路喝咖啡喝到上大學,異地他鄉,第一次學著自己生活,有時睡遲了沒時間吃早餐,少了那杯咖啡,讓我產生嚴重的戒斷症狀,我才知道自己已咖啡成癮。
 九0年代的「咖啡癮」是一種時尚,成為自我認同的一部份,我並不認為需要處理。再怎麼匆忙與不濟,都能在自動販賣機或便利商店買到一包十元的咖啡廣場,那強烈的咖啡因一灌下去,提神醒腦,什麼頭暈頭痛噁心,「啡到病除」。
 後來網路普及,漸漸知道咖啡因對身體的影響,此時回頭去看,便會覺得媽媽給孩子喝即溶咖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當時,咖啡並不是便宜又隨手可得的食物。
 我問媽媽:「小時候外婆都準備什麼早餐給你們吃?」
 「阿華田、咖啡、菠蘿包之類的麵包。放在桌上讓我們自己吃,吃完上學。」媽媽說。
 那是一九五0年代的香港,沖泡式飲品在香港已十分普及。媽媽想了想,繼續說:「不過我媽自己不吃這些,麵包很貴。她自己是喝米粥,將前一天剩下來的白飯加一些熱水,配著剩菜吃。給我們吃麵包只是因為方便。」
 媽媽將外婆為孩子準備的早餐,複製在我們家的餐桌上。由於我從小吃到大,一直視作理所當然。直到學校校外活動需要外宿,旅館提供的清粥和醬瓜讓我食不下嚥,我才知道原來我家吃的和別人不一樣。我問老師:「沒有咖啡和麵包嗎?」老師覺得我在找麻煩。
 然而,幾十年來,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無論再怎麼強迫自己入境隨俗,早餐若吃不到咖啡和麵包,我仍會聽見四肢百骸每一個細胞發出的悲鳴。不知道媽媽當年漂浪來台,是否也經歷過一樣的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