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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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橋下船槳
 駛入村莊以前,得先騎過一片茂密雜林,即使中央有條人車踏出的小徑,不知名的花草依舊淹滅大半車身,路凹凸不平,車身也連帶躁動不安,幸好是慢活的季節,秋光鑽入樹葉空隙,點點散落衣上,那是不同夏日,帶股迷人羞赧,偶爾,沁入一陣幽微冰涼,不久前的交接前夕,屆臨退休的前輩大哥急切壓低了嗓:「我是看你年紀小才說,那裡傳聞很多,要是你真遇到,袂使看它們,知影毋?」
 騎過這段後,路便平坦許多,投遞到這的信多半飄股獨居的味,繳費單和定期高齡者免費健檢通知外,那些編排吸睛,和家庭有關的量販店廣告,或是年輕人的信用卡催繳通知,與這絕緣,古宅比鄰,大半只剩空殼,一些堆積陳年舊物,一些從前經營男性理髮、檳榔店的招牌掛著沒拆,少數幾戶住人的,泰半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等待,是這的共同語言。
 寄到這兒的信少,收的信自是不多,每個禮拜固定一封,薄薄一封,白色信紙裝著,住村莊角落的阿伯所寄,紅框內的字頗為歪斜,郵票卻貼的端正,等待回信的一類,但至今,阿伯的信箱依然只是水電瓦斯,和生活切割不了關係的林林種種。
 信出了郵筒,卻總步不出郵局,聽送那區同事說收件人不知是搬了還是如何,現在住進的小夫妻,為此很是困擾。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家裡更換了電話號碼,接通後常是陌生的音,找的卻是同個人,確實困擾,好像過去的故事著實還沒好好收尾,新故事便急迫展開。
 按公司規定,收件人不在,得退回信件。
 但阿伯不收,堅持不收。
 「恁閣揣看覓,一定有的。」
 「阿伯,你有伊的電話無?我借你手機仔撥。」
 「毋免毋免,寄批就好,寄批著好。」
 於是,一封封收件人是魏雲彩的信,在這樣一去一回間,一封疊上一封。

 冬天來的時候,連信件也開始冰冷,急促警鈴有時就從後頭飆速而來,沒人曉得引路人何時現身,只聽得出一聲聲的無醫無醫,最後又多了一間老舊空房。這段日子不再每個禮拜固定一封,自緊閉的門縫向裡望去,烏漆一片。
 「你講伊喔?自以前著按呢,寒天時人就不見,平常時嘛三不五時揣無人,身體毋好,閣按呢趴趴走,毋知影是佇想啥。」
 過了冬天,信件依舊尋不著落腳處,一日收到信後,直接橫跨兩個縣市,到達時,夜已深了。
 真的是對小夫妻。
 「那你們知道以前這住誰嗎?」
 小夫妻無奈地搖搖頭,一樓的守衛頭點的很是平淡,魏雲彩曾是名警察,幾年前值勤時間,意外殉職。
 「可惜了大好青年,聽說是衝進警局隨機開槍,最近新聞好像有報,大概是關牢裡一輩子或死刑吧。」
 那天回家,我輕輕將那封沾滿冬天氣息的信,悄悄塞進置物櫃最裡的角落。
 短暫的春季,同樣收到了信,飄股愈加凝重的濕氣。
 這年夏季甦醒的特快,血氣賁張的梅雨少年,頭一天便打亂各地交通,暴雨遲遲尋不著下滲處,依偎彼此漲上了柏油路,一不留意,車沒入淹水小巷,回過頭來,一綑綑信件早和雨水或多或少打過招呼。
 幸好離附近郵局還不算遠,吹乾信件時,意外發現二樓鐵櫃全是一疊挨一疊的信,信封皆是上年紀了,泛黃、互黏彼此,發散特殊陳年紙味,曾聽內勤人員說過,退回來的信、找不到收件人的信,或是找不到寄件人的信,都得塞入那鐵櫃裡。
 「那叫幽靈信,等著哪天的哪個人突然出現領回,之前還真有人一年後才來領信。」
 信件通常是按月份、年份捆成一疊,凹凸參差,因此很快便注意到了,角落那疊褪色白信封。  每封依舊單薄,好似根本什麼也沒裝,中央紅框內歪歪斜斜寫了魏雲彩,頭幾張的信封頭,不知是被誰撕開了。
 那是一張照片,是個滿臉天真,笑的很是燦爛,眼神卻無法集中的孩子,明顯和一般孩子不同,右下角印有早些時候註記的時間,推估算來,照片裡的孩子,今年大約也五十多歲了,照片背後,黏了張泛黃的紙,摸來粗糙、發皺,擦去的筆痕依稀可見,想來曾反覆擦改,濡濕多次。
 上頭只寫了一句話:

魏警官,找到我女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