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落日‧將晚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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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雖然時序已進入夏末,可天空依舊清澄,幾朵白雲剛被漿洗過,晾在高高的風中,舒爽的漂移。四周樹木花草依舊綠的綠紅的紅,也有黃成點點亮成片片的金色,適然配色其中。原本如K金閃耀的黃如今已然轉換成足金沉穩地的黃,或許,秋天就快到了吧?
 趁著立秋之前,何妨上山一趟,看看老木屋是否依然屹立、看看田邊溝俊水流仍否哼著小調、看看翠竹會不會還是以洞蕭似的低沉嗓音吟唱一闕竹枝詞。
 整修過的鄉間小路便利汽車通行,說是小路,兩車相會時路面空間猶有餘裕呢,因此可以徐徐前行,看看車窗外的花草樹木。
 「啊!」同伴驚叫一聲,以為路況或車況出了問題還或是看到蛇。「家裡那瓶花怎麼辦?」家裡擺的那瓶花是該換水了,心想向日葵耐看又耐旱耐放,幾日不理會她,她還是會精精神神的活得好好的吧,需要如此驚叫嗎?出門前已看到水位剩三分之一,這種高溫氣候,水分蒸發得快,待我們歸遊,只怕她魂斷奈何天呢。
 有人正為花朵的水分擔心著,山中綠林裡此起彼落綿延不絕的蟬唱聲中,忽爾飄起陣陣霧雨。綿綿密密的像雪花冰的口感,將四周景物變成水彩畫裡用適當的水分洗過色彩,淡淡柔柔的應是一個綺麗的夢境。不多時,雨便停了,我們好像從美夢中轉醒。當我們抵達位於山頂的老木屋時,真是「雨後煙景綠,晴天散餘霞」, 一來,說是山頂,其實山外有山,有山之外又有山,如此層層疊疊的山景,每一片都是被清洗過的翠玉屏風一樣。望向西天,條條縷縷堆積的雲朵,一條條一縷縷鋪展開來,好像為了方便夕陽將它們染成緗金、橘橙、赤朱、褐栗,瞬息萬變的一忽兒,從蒼藍又變成靛紫色,最後,玄黑像一則隱喻,鋪滿天空,只提供幾顆早星作為線索。
 「落日無情最有情」,正是。
 幾年前和朋友一起搭建的木屋,稱之為老,是因為全部用廢材建造,本來看起來便舊舊的,加上山裡風霜凌厲,木料外觀的木紋更見深刻,時光用自己的方式為老木屋鬃上她想要的顏色,或許這個顏色才是「本色」吧。
 屋內陳設簡單,兩張單人床和一個地舖,床只是一片三合板加上四個角架,跟第鋪差不多;再有一方一圓的桌子,若放上德國鐵鍋肯定會壓垮她,瓶瓶罐罐杯碗瓢盆到沒問題,記得有一次朋友在此聚會,電力供應不穩,大家劈柴做飯菜,就著蠟燭和手電筒的光吃過飯,人手一杯或酒或咖啡,聊到曦光初明,這一幕,也一直在每人心裡頭亮著吧,我想。後來老木屋在風雨中倒塌,想要找回往日的記憶,或許已隨風而逝了。
 回到家時又是黃昏的時候黑黑的屋子尚未亮燈,卻有一道一道小小的夕光斜進屋裡,那光像染了金粉的布疋,晾掛在如夢非夢的夢裡,在這般侘寂的空間,連一顆剛在高速公路緊張的飛馳的心沉靜下來。尋杯茶來解渴,這才開了燈。
 真是「花落時欲暮,見此令人嗟」啊,那瓶向日葵將萎未枯依舊堅挺如唐基柯德的長茅,仍想刺向渾圓金紅的夕陽,可是已見老態的花瓣業已微微捲縮,因為瓶子裡的水已經乾了。
 為了留住她最後輝煌的頹廢風華,重新在瓶裡注了水,那出筆紙,已比往常作畫時更多的水分層層喧染、色色浸潤,好像如此一來便能換回她最初的花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