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與我做芳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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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明安

我曾經寫過<使君子>短文,介紹一種植物五六月開花,花瓣如小燈籠,花香飄進我的窗內。後來還與了一篇<左手採光>,說我把桌子轉向,為了上班看到窗外。這個窗外在我身旁多年了,每天處理日常事務,包括讀報、看稿、流覽網頁,或會見客人泡茶,我都在窗內做這些事情。窗外對於我,就成了一種矚望。我的辦公室在大樓的最末一間,經過的人其實很少,平時也不熱鬧,可我喜歡這裡,其中原因就是窗外。我在三樓,窗外是二樓,上面被設計做成一個小花園,我的窗外是一片植物。這片植物在我來時就已繁茂了,除使君子外,還有紫藤、金銀花、米蘭、桂花,我不知名的花。二樓平臺南邊搭一間玻璃房,約有40多平方,四面都爬滿綠色;另一邊築一口魚池,中間是鋪著紅磚、鵝卵石的小庭院。水池之上,是一座木拱橋,過了木拱橋,是一座磚砌的門鬥,下麵是鐵件焊接的橢圓形長廊。在掛著燈籠的門上,枝葉掩映之中,依稀可見「聊齋」、「朝花夕拾」等匾額。從二樓橢圓形長廊下去,樓梯上空爬滿了藤狀植物,有一種爬藤愛長鬍子,會把根須往下垂,老長老長,我不知其名字,只聽說它叫「一簾幽夢」。這個不是植物名,而詩意的起名也確切:根鬚從穹頂的藤上垂下來,紅紅褐褐、密密麻麻、揚揚灑灑,完全是珠簾懸空繽紛飄然的姿勢。我經過那個門鬥,必須用手拂開米線一般大小的根鬚才能走過。有幾次我站在拱頂下,手裡抓著一把紅褐色鬚子,抬頭看上面,陽光從高處漏下來,帶來了一股清正之氣,我都捨不得離開這裡,我在花架下,好想多待一會兒。
我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又見窗外。
窗外對我不止是風景,還是一種離開,它讓我從事務之中解脫出來,即使只是片刻,或一眼,於我已是一次遼闊的神馳了!晨曦照在樹木上,露珠在葉片上閃光。天空中的雲神情悠閒,永遠是一副無牽無掛的面孔。飛機飛過藍天,使我想到遠方。朋友與我有三千里之遙,而思念只在指間。她發微信問候,我回覆一張窗外照片,說我在上班,事情雖多,允許騁思,就是一種自由之身!
窗內是世間,窗外是出世間。
窗外的植物特別是爬藤類的,已經把樓房的後牆都遮滿了。站在後院往上看,整幢房子一派綠意蔥蘢。院子裡很多落葉,掃了又落,落了又掃。使君子的藤往我的窗戶延伸,枝葉向窗內招搖,大有把我的窗戶覆蓋住的勢頭。我隔一段時間,就必須與這些植物做一次談判:你生長就生長吧,可別把我的窗戶蓋住。我打開窗戶用手輕輕地牽引,也用剪刀來修剪它們,總算沒有被這些植物給圍困住。有一年夏天,空調突然不冷了,我找來師傅看,他打開後窗往外探身,轉過頭來說,主機風葉被爬藤纏繞住了,必須把它們都剪掉。師傅邊操作邊說話,突然發出一聲驚叫,他發現了一個鳥窩,築巢於空調機外箱的旁邊,被一叢濃密的爬藤葉片包裹著。
我喜歡開窗辦公,原因當然你知道的。
窗外的這片綠色還有花,以及它們的清氣香氣,下雨時候所散發出來的那種自然景觀,雨點打在葉片之上一群小鳥驚慌失措飛進來避雨,它們跳來跳去發出來的叫聲,都被我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水池裡一群魚,悠閒地遊在樹影裡。它們與池子邊沿的蕨類植物和平共處。它們用嘴去親蕨類齒狀的葉片,也用尾巴掃漂浮的落葉。秋天的某個夜晚,我在報社值夜班,子夜過後,我拿著臉盆到花架下洗臉,風吹過牆根一棵巨大的芭蕉,讓我的身心都為之一爽。那棵芭蕉有兩層樓高,挺直的株幹舉著碩大的綠葉。我一邊洗臉,一邊心想:這傢伙葉面拿來寫字,可裝滿一個中篇呢!還有一叢竹子,也讓我心生風雅。這裡只是一片舊樓區,大多數的窗戶都熄燈了,只有我的窗外還有光,照在濃密的綠色上,我在下面洗臉,看我自己的窗戶,看天上星星眨眼,心情安謐。
這裡是我的一個點,人生中的一個驛站,我在這裡工作,也在這裡觀察和思考,做一點算是奢侈的遐想,窗外的這片植物和花卉,給予我多少慰籍和快樂!
今年春天,兩隻蜜蜂飛進來,在我室內盤旋,被我用報紙趕了出去。有一天,我打開房門,發現什麼時候飛進來一隻蝴蝶,它從窗外飛進來,不知道從視窗飛出去,就停在窗簾布上。那是一隻灰白相間的大蝴蝶,它有兩片漂亮的翅膀,一隻小小的紅色的頭。我初以為是窗簾的花飾。我走近前來,它居然一點也不害怕。我伸出手去,它飛離了一下;我再靠近它,它就一動不動讓我捕捉。它在我的手裡撲騰,我似乎聽到它的叫聲。我把它放到窗外去,目送它飛離我的視野。
工作場所一片視野,在我是最高福利。
許多生命在此相聚,與我做了芳鄰。
今年搬新大樓了,想不出窗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