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感謝如此善意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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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琹涵

最終,學長依舊遠逝,留給我們無盡的哀思。

仔細想,像他這樣的才子其實是不多見的。文武雙全,才情多方。吹口琴,下象棋,寫古典詩,全都得獎,還喜歡足球、田徑賽……

我和學長是怎麼開始聯絡的呢?大學時,學長高我們四屆,同屬中文系。因緣來自後來他娶了我的室友,還是我大學的同窗。交情自然有些不同。

我們都在教育界服務,可是,我在台南,他們在桃園,相距遠,加以彼此都忙,後來我調回台北任教,在更久以後,我們相繼退休。這一來,應該比較空閒了,卻驚聞學長罹癌,情況不好,然而,到底命大福大,居然逃離死劫,其實是妻子賢慧,全心照料有功。

那時候,我正忙著替班上同學做新的通訊錄,幾年以後又重新修訂了一次,常有電話聯絡,有時候,是我的同學來接,有時候是學長。

我寫散文,學長寫駢體文。當然,後者的難度高多了,有時候,我們在電話裡交換一些看法,多半是文學。我年年出書,還不只一本,每次出書,就趕緊給學長伉儷寄書。學長看書快而且認真,逐字細讀,逐段推敲,且多有高見。我常要在電話裡聆聽他的心得,有時候他覺得某段或某句不好,甚至建議我該如何改寫,可見有多麼的用心!有時我接受,有時沒有。畢竟我們為文的風格不同,他剛強,我柔弱。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人如此看重你的文字,希望你更有進步,單憑這樣的心意,多麼令人感動!

我們打的第一通談詩論文的電話是在2009年11月。往後,每周會有幾次聯繫。每次,學長都客氣的說:「多有打擾,不好意思。」實則受惠的是我。

學長研習駢文多年,出自駢文大家成惕軒教授門下,那時還在讀大學,後來學長用功日勤,大有精進,終究成了海峽兩岸知名的駢文家。積稿豐富,車載斗量,居然都未出版,而駢文的用詞高深,也很難交由他人處理。後來在友朋的不斷催促之下,幸好這些年來,他出了兩本駢文選集,洛陽紙貴,享有盛名,在台灣早已無人能出其右了。

學長的癌症治療,就在即將滿五年時復發,電話裡的聲音聽來還好,未見有任何異樣。由於我們除了在大學校園中曾經見過,然而時空都太遙遠了,至今不曾見面,我也以為,只是單純的談文論藝,這樣的友誼更符合我希望的簡單。

今年春天我忙著出書,書寄出時,我竟然接到學長辭世的訊息,心中的悲痛無以言宣。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看重我的寫作,一心冀望我能越寫越好,在寫作的長途中,我失去的是難得的良師益友。

十多年來,我由衷感謝他曾經在寫作的路上如此殷勤指導和善意相待。

我曾經讀過蘇東坡的〈昭君怨〉,是送別故人柳子玉的一闋詞:

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

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意思是:是誰在吹弄優美的笛聲?驚醒了我今夜難得的好夢。新月彎彎,離愁如煙瀰漫了整個江上。

該是道別的時候了,卻依然有所眷戀而不願離去,但是等到明天深春時節,風吹花飄零更是惹人離情依依,飛舞的花絮為我追送友人遠去的小舟,江水卻像是全然不知我的心意似的,自顧自地奔向東去。

這詞優美哀傷,卻又如何能全然道盡我們心中送別時的傷痛與淒惶?

學長一生長於富貴之家,加以娶妻賢德,注定了此生的幸福安樂。留下的著作是他對紅塵最美的祝福。

願學長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