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捨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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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雨南

配一副眼鏡,讓遠路變近路的彎曲所有的分離與否,是我多年剛戴著全新樣式、全新解析度的眼鏡,完成未來引領我看遠方的眼鏡的誕生之後,走了大約五分鐘左右的路,與母親到一家著名豬腳店用餐。

三歲就近視,不知換過多少副眼鏡,彷彿我天生注定當一個在大霧中找光芒的直行者,遠近看多,眼鏡戴久,黑夜再怎麼深,居然能習慣它那樣冷熱無法控制的拉扯,而一間豬腳店,用我全新的視野看見眼裡,對面桌的一個樣貌看似十五歲的女孩和一個比她年邁的婦人,在一張擁擠的桌面,凝視僅僅只有一盤的豬腳。

吃和看非常矛盾,吃是一種超過夢境的必然、真正的看是量詞無法計算的表面之上的挖掘,也可以判斷著自我或他人擁有、他人失去的頻率。

我和母親在同樣擁擠的桌面點了兩碗滷肉飯,兩盤豬腳、兩碗湯,品嘗中和母親談著剛戴上新眼鏡的感觸,母親問了幾次:「剛剛這樣試戴,度數又提升了,真的夠清楚了嗎?」我略提高音量說:「不會頭暈,雖然眼鏡度數變深,但看遠方更清楚了。」

嘴角依然在調配滷肉飯、豬腳對於味覺的遠近。

對面桌卻有些沉靜,看似十五歲戴著鴨舌帽的女孩,幾乎和一旁坐得很靠近的婦女沒有進行太多的談天循環,卻慢慢地循環了我和母親的雙眼,從原本嘴角油膩的浮沉,彷彿豬腳皮脫落了一陣又一陣的現實中對單數的支撐。

 

眼前就一盤豬腳,陳列在擁擠桌上,她們兩人先是婦人吃了口豬腳,又把還剩餘的豬腳給女孩嚥下,女孩嚥下完豬腳後,又把另一塊豬腳分食給一旁靠得很近的婦人,婦人先是吃了了幾口,又把豬腳分食給那女孩,但女孩卻把豬腳讓給了婦人,婦人更沉靜了,轉而把豬腳讓給了女孩,女孩才終於繼續剛剛的品嘗,最後剩下還能啃食的豬腳骨頭時,女孩把品嘗的心意交給了一旁的婦人,婦人啃了豬腳骨頭一兩口,立刻將還有辦法再啃食的骨頭傳遞給女孩,女孩沒有接受,持續想把豬腳骨頭的心意交給婦人,婦人又認為女孩壓低的帽沿,或許是一種空間中還僅有的翱翔,更矜持的把豬腳的骨頭遞給了女孩。

我和母親彷彿在凝視一座相連的島嶼,島嶼上只有一顆心在不停進行氣候和生命的換季。結束用餐後,母親有跟我提到:「其實當時我想把我還未享用的其它豬腳,還有還未喝的湯都給予她們。」我則是無奈地回母親說:「善,我其實也想這樣循環給予,但我覺得她們就像自己眼前的豬腳,那樣還自由和矜持的在觸碰彼此的心,如果我們給予了,恐怕她們的氣氛和她們的自由,會直接就減少,原本擁擠的桌面,很有可能變得更緊蹦。」我知道母親當然懂,但善念就像剛剛配完成的眼鏡,我們想看遠,或許其他人想看得只是最近、最近的心跳聲。

多年後我們又去了那間著名的豬腳店,這次我的眼鏡變得陳舊,和母親一同坐在和當時一樣的位置,母親又和我談起此事,但其實我還未踏進店裡時,就早已想起那個女孩和那沉靜的婦女,母親依然有些遺憾地說:「我們滿滿的肉和飯,她們兩人卻是只有一盤的豬腳,在彼此的和樂氛圍中寄託著那些未知。」

 

現在母親也有些白髮了,步伐沒有當年迅速,吃飯速度卻依然未變,彷彿當年對桌她們在循環自己經歷過的一切,一盤豬腳在一座相連的島嶼沉浸著更多更多的福分,即便剩下骨、即便剩下骨,那些人情之中的捨和惦記,還在自在的找尋不知是冷還是熱的命運的盤,入口的白色、出口的光亮。

最近深夜我常打開自家冰箱,拿了包洋芋片,卻只吃了一片,我想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留給明天那些溫度?留給彼此一個擁抱、留給日出日落讓彼此可以哭泣、可以大笑著。

那日母親自己煮了豬腳,我和母親說:「豬的腳慢慢走,走得很遠,我們都曾走得快,理想卻常常超前我們,當年的女孩和婦人或許有揹負了一顆沉重的心,但她們不認為那顆心沉重,不然為什麼?她們離開桌面時的不是凝重,而是一陣一陣彷彿捨和得之間的沁涼。」